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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档1988(66)

他记忆里的爷爷性情古怪,但是现在看起来,依旧是那个怪脾气的老头,但是每次在奶奶面前的时候,都变得像是一个老小孩儿一样,会低声为自己辩解,会为了多哄老伴儿吃一口饭、喝一口药变着法子地逗她开心,这样的一面,是米阳从未见过的。

米阳空闲了也会去姥姥家看看,周三的电话断了之后,连着一个多月都没有再打过来,米阳每次去都等一会,听到电话铃声响,都是第一个接起来。

等不到白洛川的电话,米阳也没有气馁,他现在全副的心神都被家人占据,偶尔放松自己留出这么一小块空地来,就是等这一通电话的。

有的时候米阳看到以前小伙伴的身影,一群孩子嬉笑打闹着跑远了,他就站在那个老巷子口那看着,忽然又觉得有点陌生。

像是以前的自己,又像是记忆里的东西,已经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他选了另一条路,不是那个疯玩疯跑,无忧无虑度过的童年了。

米阳有一回在姥姥家等了很久的电话,一直到天黑也没有等到,他怕程青担心,就急急忙忙地往奶奶家跑。想回家的路有很多,米阳这些天七绕八拐的也熟悉了不少,就挑了一条小路想要抄近路回去,天黑人少,他走在那心里还有点毛毛的,总是听着身后有脚步声似的。

快到奶奶家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路边的野猫还是什么的叫了一声,米阳吓了一跳,躲开两步差点碰翻旁边放着的一个旧花盆,发出“哐当”一声响。

奶奶家那边的灯亮了,紧跟着米鸿就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看到米阳站在小路上跑回家的时候,立刻黑了脸训斥道:“站那别动!谁准你走这边过来的!”

第53章 折桂

米阳站在那不敢动了, 他看看那个花盆, 以为米鸿在意的是这个, 连忙解释道:“爷爷,我就是想快点回家,不是故意碰到的。”

米鸿脸色难看, 大步走了过来,双手抱起米阳匆忙把他带了出去,一边走一边严厉道:“以后这里不许走, 听到没有?”

米阳道:“可是……”

米鸿提高了声音, 道:“没什么可是!”

米阳噤声了,被米鸿半抱半用胳膊夹着带出来, 一路到了家里的小院,米鸿也没放下他, 又让他坐在外面石头水池旁边过的小凳子上,亲自取下他脚上的小鞋子, 拿瓢舀了水给他冲了几下脚,拧眉道:“在这坐着别动,一会让你爸抱你回屋去。”说完就拿着米阳刚才穿过的那双鞋子走了。

米阳坐着等了一会, 听到脚步声以为是米泽海回来了, 连忙抬头去看,结果却是去而复返的米鸿。老头走过来,拿了一个草编的蝈蝈笼子给米阳,道:“拿这个去玩儿,以后不许钻小路。”

米阳接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里面有东西晃动,米阳吓了一跳,还当里面真的有虫,提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草编的蝈蝈,青翠碧绿,有着长长的触角,跟活的一模一样。米阳抬头再去看的时候,米鸿已经披着衣服默不作声地回堂屋去了。

米阳低头看看那个蝈蝈笼子,他怕虫,原本以为只有爸妈知道,没想到爷爷也知道,还一直记着。

米阳玩着蝈蝈笼子,特别乖的等米泽海过来接他,没过多一会,米泽海就过来了,他已经从米鸿那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来之后揉揉儿子的头发安抚他,对他道:“阳阳,以后咱们家后面放了花盆的小路都不能去,知道吗?”

米阳不太理解,道:“但是爷爷也去了啊,我都瞧见了,他平时特意都走这条小路。”

米泽海道:“嗯,家里就他能走。”

米阳抬头看着米泽海,微微拧起小眉头。

米泽海道:“那个地方你爷爷不让你去,是为了你好,因为那边路上埋了药渣。老一辈有个说法,踩了病人喝剩下的药渣,就要过病气,病就从原先那个人身上转到踩药渣的人身上去了。”

“那爷爷还……”米阳顿声,神色复杂地抬头看向堂屋,忽然明白过来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是故意的,而且故意一个人去踩,简直恨不得把老太太的病气都过到自己身上,拿自己的寿命去补她的。

米泽海摸摸他的头,也叹了口气:“但是这个也不准,你爷爷都踩了多少年了,打从我记事起他就这么做。”

米阳用手抠了一下蝈蝈笼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爷爷拿走了我的鞋。”

米泽海坐下来,抱着他道:“对,也是为你好,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其实你爷爷人很好,奶奶人也好,他们都是好人。”他哄着儿子,大概是这些话太过感伤,米泽海为了转移注意力低头看了他手里的蝈蝈笼,问道:“这是你爷爷给你的吧?我小时候常玩这个。”

米阳道:“也是爷爷给你做的吗?”

米泽海道:“对啊,每年夏天都有一个,带出去玩儿他们不知道有多羡慕我。你爷爷的手特别巧,这点咱们全家你就跟他像,对了,你不是想学修书吗,以后可以问问你爷爷,他会的杂,什么都懂一些,肯定能帮到你。”

米阳觉得很新奇。

米泽海笑着道:“不止这些,你爷爷还带我烧东西吃,那会儿的烤玉米可没现在这么干净,但是我又喜欢吃刚下来的嫩玉米,烤的黑不溜秋的,啃几下就一嘴灰,你奶奶不让,说这样容易生病,我们爷俩就躲出去偷着吃。”米泽海看着那个小蝈蝈笼子非常怀念,话都比平常多了许多。

米阳从未听过这些事,还想再问,忽然听见有三弦琴的声音传来。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问道:“谁在弹琴?”

米泽海道:“你爷爷吧。”

米阳更惊讶了:“爷爷还会弹琴吗?我以为咱们家那把琴就是放在那当摆设的。”

米泽海笑道:“当然会啊,你奶奶以前唱戏,多少人花钱想听都要排队等着了。你爷爷啊,就在一边给她弹琴,只要你奶奶开口唱,他拿到什么乐器都会,什么都能上手,最好的就是这把三弦。我小的时候还能听到你奶奶唱戏,唱的特别好听。”米泽海说着,然后自己又摇头感叹道,“可惜她后来病了,很多年都不唱了。”

小院里三弦琴的声音咿咿呀呀地传来,米泽海抱着儿子低声说着话,又回头看看那个自己小时最熟悉的院子,满目的怀念。

房间里,米鸿正在拉三弦,神情认真,但也会习惯性地抬头去看老伴儿。

老太太就笑着道:“又错了,这里太高,我每回唱上去都好费劲儿,你下次弹低一点。”

米鸿也笑了一声,点头道:“好。”

米鸿拿了琴哄老太太高兴,老太太兴致好了,也哼唱两句,不过很快就咳了,米鸿又不许她唱了,就拉三弦给她听,然后自己哼哼。

出乎意料的,他唱的还不错。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米鸿低头拨弄琴弦,一张凶脸在灯光昏黄的明暗里也没有太过于棱角分明,低眉垂眼的样子看着有几分沧桑,他接着唱:“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琴弦弹了手,发出“铮”的一声,米鸿心里发苦,勉强笑道:“咱们不唱《锁麟囊》了吧,这个不好。”

老太太点点头,随意道:“好。”

米鸿琴调慢下来,很快换了别的词唱起来:“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广寒清冷我欲折桂呀……”

老太太看他一眼,笑道:“瞎唱什么呢,哪儿有这句呀。”

米鸿停了琴去看她,道:“当初你唱的最好的就是这《锁麟囊》和《贵妃醉酒》,我当时在一旁听的出神,一直看你,都看呆了,还是旁边的人拍醒我。那人给我出了一道题,他问我,知不知道‘月宫折桂枝’是什么意思?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才知道他是损我呢,这月宫和金桂都是高得无法攀登的,他这是变着法告诉我剧院里的小桂枝是‘高不可攀’的角儿。可谁能知道最后是我蟾宫折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