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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照亮了夜(25)

此处到底是高级地方,并非一般KTV,外面的人随手一推,门就开了。门关了,便是关。再开门,反而需要里头的人先按键。

因而也就彻底剩下我和他。

楚珩原本似有话对我说,只是我一直靠门站,负责人走后,便低下头,不动也不说话。

他在原地顿了顿,往我走来,小声叫我:“安思风。”

我依然不动也不说话。

他再小声且小心地说:“对不起,老师临时有事找我,我来晚了。”

“是不是和人打架了?有没有伤到?”

我始终不说话,他的声音也开始有些慌:“到底是谁跟你打架了?”一边说,他边想伸手过来拉我的手腕,先前扭打时,袖子那处有颗纽扣被对方给拽松了,袖口很凌乱。他的手已经碰到了我的手背处,小拇指的指腹甚至碰到了我的皮肤。

其实此时想想,真没什么。

但当时我如神经质一般,用力甩开他的手,并抬头看他。

眼神应当很可怕,因为楚珩微愣。

我当时满脑子都是我要完了,我不想走上和我妈一样的路。我看似屈服于眼前的命运,但我的自尊从不允许我当真倒下任踩。哪怕是那样的境况,我也依然好好学习,甚至上学期的期末考依然考了班里第二名,拿了二等奖学金。

我不相信我的一辈子只能这样,我也相信我终能走过这片黑暗。

这才是我真正的最后的尊严,只不过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我不能依附任何一个人,我也不能放任自己去依附。

我不需要温暖的阳光,也不需要柔软的草地,暖和的地毯、沙发,统统不需要。

我只要我自己,我能走过那片冰天雪地。

我能走过去,一定能。

我不能放任自己完蛋。

我不能再见他。

我当时甚至突然有些恨他,恨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更恨他对我这样有耐心。

恨他诱哄我去依赖他。

极度的胆怯虚变成一层一戳就破虚张声势的愤怒。

但没关系,只要没人来戳,那就永远不会破,那就没关系。

我可以骗我自己,可以骗任何人。

我一抬头便很生气地问他:“学长,不是说好了,你再也不来了?”

“我——”

“你什么你!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你成天来算什么?你把我当作什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是为了看我笑话?还是良心发作,有钱的大少爷想做善事?你要拯救我吗?可是你又要如何拯救我?你能拯救我一辈子吗?你能救回我妈的命吗?你能重新给我一次人生吗?”我开始声音还有些小,越说,声音越大,我也越发相信自己,是的,就是这样,都是他的错!

“你根本不能!你救不了我!我们是截然不同,且完全在两个世界的个体!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永久拯救另一个人。包括你,也包括我!所以,请你收回你的善心好吗!我不需要!”

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说得那样声嘶力竭,喊完那些话,我的嗓子眼仿佛都冒了烟。

楚珩看我,安静听我发疯。

我更被他平静的眼神触怒,因为就是这样带着些许心疼的平静眼神,令我心中委屈。可是我不能委屈!什么样的人才会委屈?当有人心疼他,愿意给他依靠时,他才会委屈。

我也不需要委屈。

这人休想再来蛊惑我!

我即便嗓子已经冒烟,继续朝他喊:“当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再也别来了!你那样的好学生,优质学长,那么多的人崇拜你,那么多的师长喜欢你。你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

他还是那样的眼神。

“你不是叫楚珩吗,你不是块好玉吗?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里的人如何说你,又如何说我?说我和你?!别让我玷污了你,行不行!”

最后一句,当真是吼了出来。

吼完后,我彻底没了劲,往后一靠,靠回门上,看着他直喘气。

他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再开口,他叫我:“安思风。”

我已经没劲再说话,只是无力看他。

楚珩却指向沙发,轻声而又柔和地说:“我今天过来,是给你送书。”

我的眼神一顿,凝眸看他。

他也已回身,同样看我。

他的眼神甚过方才的声音,更轻而又柔过羽毛,却无比有力。

羽毛化作利剑。

空气中似有轻微“咻”地一声。

我身前笼罩的那层薄弱愤怒,就这样,破了,散了。

我发了一通毫无用处的无名火。

更要命的是,发完后,我自己也懵了。

趁我浑身没劲靠在门上,楚珩到底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沙发坐下。

他特别好心,还给我身后放了个靠垫。坐下后,他拿过身边的书,递给我:“这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我自己排版打印出来的词本。”

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当时的情形,我把他骂了一通。他没生气便罢了,还立即和我分享他自己印出来的书?

生气、骂人,都是为了让对方接收到并自省,以及做出改变。

可对方竟然毫无反应,仿佛我根本没骂过。

我是真的懵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刚刚气成、怕成那样的人,真的是我吗……

由于过于懵,我竟然也就接过他的书,随意翻看几页,还夸了句:“挺不错的。”

他则笑:“你喜欢就好。”

我的手一顿,再看他。

这样的地方,房内有很多灯,可以营造各式氛围。但楚珩在的时候,总是只开两盏壁灯。壁灯恰巧就在我们身后,我们俩都背对着光,他的笑愈发氤氲。

是的,我的愤怒没能膨胀,未能传染给他,让他知晓。

反而他就静静坐着,仅凭一个笑容,他的情绪便包围住了我。

我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的确很知道如何治我,尽管当时他并非是为了治我,他应当只是为了让我平静下来。

他用了他最擅长的方式。

而我再一次中计。

不过如今的我很感谢他一次次对我这样,没有他的耐心,我连从前的那些仅有的甜蜜也无法拥有。

他坐我身边,我也低头认真看那本书,看了七八页,上面甚至有他的批注。

他递给我水,并道:“壁灯太暗了,我把大灯打开,你再看。”

我摇头,放下书:“我不看了。”

我也懒得再提刚刚的事,却又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一室的平静,尽管我并不觉尴尬。反倒是他可能怕我再被影响,他找话题和我聊,他问我:“听歌吗?”

我再摇头:“不听。不喜欢这里的歌,都很难听。”

“你喜欢听谁?”

我想了想,说:“我喜欢Sopor Aeternus。”我以为他不认识是谁,他却很快接口:“是德国的那支哥特乐队吧?”

我很惊讶,他却笑着再问:“还有谁呢?”

“我还喜欢World's End Girlfriend,睡不着的夜里反复听,尤其《Give Me Shadow, Put On My Crown》这一首。”

“日本的后摇。”

“……”我再惊讶。

“我喜欢《Birthday Resistance》。”

他是真的有听过啊!我立刻兴奋起来,转而把其他东西抛到了脑后,我跟他从乐队开始聊起,聊喜欢的歌者,喜欢的歌名,甚至一小段前奏,或者某一段歌词。

我们从德国的音乐聊到日本,再聊到挪威、瑞典,最后回到中国。

“那你有喜欢的中国歌手吗?”我问他。

“我挺喜欢万芳。”

那一刻我真的怀疑,他是世界上另一个我。

我们的喜好,重叠得太多。

高山流水遇知音到底是什么感触,我当时才是明明白白地了解。

奇妙,而又莫名感动。

其他的歌,这儿都没有。

万芳的却有,我们俩一起点歌,把仅有的万芳的歌都点了。点好后,放原声,我们一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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