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蝉(GL)(10)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爱爱?”

“那个孩子,乔给她取名爱爱。”

“乔爱?”柳嘉生笑,“听着像荞麦似的。”

“不是乔爱,乔又不是中国人,不姓乔。是棠爱。”

柳嘉生明显愣了一下,才问,“和嘉爱有关系?难道因为她死了,你们就这样来纪念她?”

“乔很喜欢嘉爱,所以会想到借用嘉爱名字的一部分。而且乔说,爱,是所有汉字中他最喜欢的一个。”

“前几天的电话里,乔还把我叫做嘉爱。”柳嘉生若有所失地说。

吃完苹果柳嘉生感到困乏,就在沙发上小睡。中途却噩梦惊醒,棠玄上前关心,柳嘉生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看向墙上挂钟。

“我该回去了。”

在家门外按了半天门铃,却没人应门。柳嘉生只好掏出钥匙自己来开门,一进门,家里面空荡荡的,没人在。

手机在包里响起来。

“嘉生,到医院来。”

事情就那么来了。像是雪崩,越滚越大压得人喘不过气。又像是一闷棍打在了脑袋上,叫人头晕目眩失去了所有的感知与应对。

从发现到确诊再到入院,大雪的隆冬时候,化疗完的柳今元已经时日无多。

现在柳嘉生已经可以变成一个乖小孩哪里都不去一整天呆在医院里陪妈妈了。她也不和妈妈吵架置气而是给她念完每一天《台岛晨报》的标题,妈妈听着听着就会睡着,柳嘉生放下报纸替妈妈盖好被子。被子里的妈妈,生命体征一点一点地微弱下去。

除夕夜。烟花光照亮了窗户,柳嘉生坐在床前,看着窗外发愣。

床上的柳今元面色蜡黄,面上戴着氧气罩。

医生说,就在今明之间。

出神中柳嘉生感到有人在看自己,她慢慢转过头,目光一低就对下柳今元的眼睛。

那双眼睛,也许是因为太过虚弱的缘故,已经没有了多少的神采,朦朦胧胧如同大雾迷茫。

柳今元张了张嘴,一呼一吸之间氧气罩上的白雾出现又消失,她嘴唇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柳嘉生俯下身子听。

“嘉......爱......”柳今元用不多的力气伸手抓住了柳嘉生的手。

“妈妈,我是嘉生。”温柔的纠正。

“嘉......爱......”执着的呼唤。“我知道是你。”

柳嘉生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瞪着母亲那张临死的脸,她想抽回被母亲紧握着的手,但临死的母亲,力气竟大得令人无法挣脱,如同死神如同宿命那样将她紧紧缚住。

眼泪,滚烫的一滴,从柳嘉生的眼眶上滚落,滑过脸颊。

她觉得失去了意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海。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医生护士们隔开,她看到柳今元闭上了眼,氧气罩上的白雾渐渐消散再也没有泛起。

柳嘉生听不到任何声音。

柳今元死在当晚。

两年后。

列车在北市到达,柳嘉生一下车,月台上就有人冲她挥手,柳嘉生跑过去,“棠玄阿姨。”又朝身边的意大利男人笑,“乔。你们和好了?”

棠玄笑着没说话,乔接过柳嘉生手中的行李箱。三个人坐上车,由乔驾驶,棠玄在后排陪柳嘉生。

柳嘉生从车窗里新奇地看着北市的街道,回过头对上棠玄的目光,两个人都笑了。

“不准问我考得怎么样。”柳嘉生撒娇说。

“不问不问,我信你,你的成绩,上台大是没问题的。”

“啊!不听不听。”柳嘉生用手指堵住两个耳朵。棠玄无奈地笑。乔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

柳嘉生在棠玄的家里住了下来。棠玄家住郊区,白天很安静,只有阳光、青草和鸟鸣。棠玄在家带着柳嘉生画画,有时开车去市区买回食材两个人一起做晚饭。

乔不住在这里。

“我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柳嘉生把土豆片递给棠玄,棠玄接过把土豆片倒进锅里翻炒。

“你父亲怎么样?”

“你真要听?”柳嘉生一下一下地撕着手里的菜叶子,“他好像喜欢上了他的一个女研究生。”

“有这样的事?”

“具体我也不明白,总之在学校闹得很大,有半个月他都没去上课,家里的信箱里还被塞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没有波及到你吧?”

“跟我能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棠玄把土豆片炒牛肉出锅,柳嘉生凑上去闻,评价说,“虽然看着很丑,但闻着很香。你做菜怎么就不像你画画那样好看?”

“对了,”吃饭时柳嘉生说起,“季小寒还向我问起你,你还记得他么?那个自恋狂,两年前你带着我去和他约会过。”

“你怎么会遇见他?”棠玄低头小口吃着土豆片,一丝头发从耳后掉出来,柳嘉生伸手越过桌面替她挽回去。

“他来我们学校讲座。”柳嘉生咬着筷子,看着棠玄说,“其实他还问了个问题。”

“嗯?”

“他问我们的关系。”

棠玄点了点头,“那你怎么说。”

“我能怎么说。”

这话莫名其妙地就把随意的闲谈堵进了死胡同里,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柳嘉生在厨房洗碗,客厅门铃响起,棠玄开了门,进来的是乔。

厨房和客厅并没有隔断,柳嘉生回身冲乔打了个招呼。乔穿得随意,短T恤配短裤,金色的头发剃得很短,显出与年龄不符的年轻人的朝气来。

洗完碗柳嘉生回了房间,给客厅里的乔和棠玄腾空间。她在房间戴着耳机画画,画画的内容幼稚又古怪,油画版的土豆片炒牛肉,耳机里是德彪西的音乐。

画笔一笔一笔地在画布上添色,柳嘉生轻声哼着旋律,不知道房间内时间过去多久,渐渐听到外面像是争吵的声音。

柳嘉生放下画笔,摘下耳机,站起身朝门口走去,她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像是有人负气离开了。

柳嘉生开门走出去,客厅里只剩下棠玄一个人。棠玄看了看她,像是不在意的样子,进卧室取了红酒和酒杯,一个人坐在桌前喝了起来。

柳嘉生朝她走过去,她已经换上了白色的睡裙和卡通的拖鞋,坐在一个以酒解愁的女人面前显得那样相违。

嘉生没有提问,反而给棠玄倒起酒来。一瓶酒喝了大半,,柳嘉生不知她是醉了还是醒着。

“嘉生。”

“嗯?”

“我实在不是个好母亲。我这一辈子也许不能再做母亲,要一直孤独下去,这是惩罚。”

柳嘉生的手放在红酒酒瓶上,低着眼帘,开口说,“成为母亲,就不会孤独了么?”

“那种爱是无法代替的。”棠玄用手背擦着眼里的泪。“母亲对孩子的爱,孩子对母亲的爱,得要那样的爱陪着,冬天才是暖的。”

柳嘉生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也许老了,她仍然是美的。嘉生松开酒瓶,伸手替棠玄拭泪,她的手滑过她的脸颊,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然后嘉生起身越过桌面,低头吻了下去。

事情发生在当时,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的眼里,在她的时空,这个吻,也许只是来自一个孩子的稚拙的安慰。她有她的天地,她有她的宇宙,事情虽然确凿在两个人之间发生,却并不相同。

这是客观存在、无法违逆、不可更改的悲剧性。

七月下旬,棠玄在北市开了一场画展,引起画坛轰动,不仅因为她棠部长女儿、中意绘画协会会长的特殊身份,更因为画里的模特。

柳嘉生陪着棠玄一同出席画展,穿了条白色裙子站在棠玄身边,人们很快就认出了她,摄像机和话筒很快就围了过来。

柳嘉生对于那些抛过来的问题如实告知。

是,我是画里的模特。

这是艺术啊,没必要感到害羞,而且当时又没有别人。

嗯,我现在住在棠玄阿姨家里。

采访结果一天后就出来了,不仅在北市的各大报刊登载,还流去了台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