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终三(98)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果真,以为尝试就很保险了么?尝试也是有代价的,而且代价往往更加沉重,杀死你此后所有想要迈脚的勇气。

出租车停下,掏空了衣兜后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钱包,出租车司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叹叹气赶他下车,临走时说算我倒霉。他走过二十四桥,形单影只像条败犬,南岸的CBD就在他的身后一步一步地后退,灯火不熄,像是炽热发光的眼神,这样咄咄逼人的眼神,推着人往里走,往里走,走入长汀,走进那座仿佛蹲伏巨兽的建筑的嘴里,从此成为猛兽的食物,被嚼烂被吞咽。进食者舔舔嘴唇,男孩骨头渣都不剩。原来繁丽的灯火是在为他送葬。回到家,对家里的保姆和弟弟什么都没解释。弟弟说,伊以在楼上。他没接话,往楼上走,推开和屋的门,伊以正要出来,他一下子抱住她,好像在用浑身的力量压着她,手臂紧贴着她的蝴蝶骨,他哑着嗓子说,“从现在起,一步也别离开我。”

我输不起了。

伊以闻得到他身上的血腥味,重得让人无法忽视,那些夏天不知在什么时候远去了,风流云散,这样味道具象成画面,她又看到了那个在地上摔碎的小生命,她知道她并非无辜,她已经和这些事牵连在一起了。像是有人在扯着自己的脚,越惊恐越紧,无法挣脱只能往泥淖里沉下去,污泥漫过口鼻,她迫切地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伊以的手在他腰后扣紧,抱住他如同抱住水上的浮木,她踮起脚仰起脸去吻他,他扭过脸,说,“别,我现在很脏。”伊以没听,双手滑到他的脖子后面,勾紧往下带,林瑾昱因为伤势力量不够,没站稳,两个人一起倒在榻榻米上,伊以像是在和人打架,马上翻到他身上,抹去距离,吻他,血腥味顷刻在舌尖漫开,刺激着感觉神经。林瑾昱没回应,他不想那些味道弄脏了她,他也没力气去推开她了,任那个女孩像饿坏了似的压在他身上不得要法地瞎吻着。他的手在榻榻米上打开,像一个累极了只得瘫着的人。脑子放空,子弹、跑车、直升机,被切割的玻璃,淌满鲜血的楼梯,这一切独立的声音和速度,还有综合得之的画面,他都不想去想了,任它们和他的痛觉一样,刻意被忽略,强撑着说我还好。他收起手,抱紧身上的女孩,开始在这个一点也不浪漫的吻中占据主动权,血腥气味更重,空气里浓度翻倍。

有什么东西落到他脸上,一滴,两滴。

她在哭。

他的动作慢下来,伊以也跟着停下,咬着他的唇忽然说,“我爱你。”

林瑾昱翻个身,站起来,把伊以也拉起来,他的衣服很乱,没系领带没扣领扣,他拉紧她,说,“我们走。”

伊以被他拉着下楼,他走得很快像在赶时间,林瑾晨在客厅里问,“哥哥你去哪儿?”他没回答,拉着伊以出门,门在身后被用力合上。他们到地下车库,林瑾昱给副驾驶的伊以系好安全带,把帕格尼开出来,一路疾驰,窗外的风景糊成一片。到机场,停下,一秒后折转,奔向火车站,停下,调头,开往码头,帕格尼像亡命之徒,东奔西窜,最终在长江边上停下,那个图案如影随形。

那朵细细的凤凰花,红色的蕊,金色的瓣,效忠那个姓氏的人们佩戴勋章似的把它绣在领口,成为权力和身份的象征。

它们开在天空,开在陆地,开在江河,以看似温柔的姿态,把煦城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林瑾昱像失掉了所有的力气,靠在座椅上保持着漫长的沉默。十二点的时候,江岸燃放烟花,转瞬即逝的绚烂,林瑾昱回过头来,笑了一笑,说,“伊以,新年快乐。”

新年第一天他说伊以,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新年第二天他说伊以,不要回学校,待在我能立刻赶到的地方。

新年第三天他说伊以,这真的不疼。

新年第四天他说伊以,我们再逃跑一次吧?

新年,第十四天,他说,“伊以,答应我两件事。”

“第一,我爱你,永远。”

“第二,离开我,求你。”

那一天,老人凉宫健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坐在走廊上打盹,阳光照亮他的白发,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来,问,“是......奈奈子回来了么?”

他面前的女孩子,用发音并不怎么标准的日本语,叫了一声,“お爺さん。”

在老人凉宫健一这一句相隔十九载的问候中,故事里的温情时代,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玛德注释:お爺さん在日文中是爷爷的意思,日文没有“太爷爷”这样的说法,统一叫做爷爷。

第46章 藜也

千茨町是日本纪伊半岛和歌山县的一个小镇,坐落于纪南地区,它被包括在某一级行政区划里,并不在地图上存名。

镇上人家很少,差不多彼此都认识,房屋低矮,一排一排的远远望去如同贴在山下的墙裙。说是山,其实也不过一个稍微高了点的小丘,这里的一切都很温和。镇上的居民多半是老爷爷老奶奶,要么是失孤,要么子女在东京或者大阪有份体面的工作,但是老人家不愿意往大都市去,执着地守在这里。也有一些年轻的男孩女孩,没有考上大学后就做着便利店的收银员这样的闲职,或者手持棒球棒放在肩上,嚼着口香糖走得像喝醉酒的螃蟹。

新年已经结束了,回乡拜访的青年男女也回到公司继续连轴转,千茨町像一条先是攀高继而回落的曲线,终于只剩下这里的原住民们。

不过——

街边的便利店里,几个无业的男青年正围坐在一张桌子旁喝啤酒,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前面多一缕后面少一绺,自以为潮流地笑着谈话,感觉很是良好。

“长谷走了,他叔叔给他在市里找了一份工作,那小子,真是......混蛋。”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要是我有一个社长叔叔,哈哈,我也不会在这里打发时间了。”

“此后有什么计划么?”

“怎么突然问这样的话?计划这样的事,讲出来就太像那些提着公文包挤电车的西装男了。”

“突然有种消磨时间的恐慌感啊。镇上的生活也太无趣了。”

“哎,不过,凉宫爷爷家的女孩,大家都看到过么?”

“啊,那个像某个女明星的?谁来着.......”

“佐佐木希。”

“佐佐木现在已经不行了,上次看电视差点没认出她来。”

“当然是说她年轻的时候,那女孩顶多二十岁吧,或许更小一点,是高中生也说不定。”

“穿制服一定很好看,嘻嘻。”

“别那样笑,熊谷,看着太恶心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大田,上次看着人家说不出话来流口水的是你吧?”

“有天她在院子里晾衣服,我朝她扔石头,她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该不会是个美貌的哑巴吧?”

“怎么,”古泉野问说得津津有味的另外三位,“你们都见过她?”

“古泉你没见过?”熊谷惊讶地问。

“啊,”古泉野揉了揉鼻子,“前段时间感冒了,一直躺在家里,今天第一次出来。”

“怪不得镇上最近太平了不少,”大田阴阳怪气地笑,“古泉你没出来惹祸,大家都过了一个好年啊。”

古泉野拍了一下大田的脑袋,大田摸着脑袋说看来恢复得不错。

“不过......”木村说,“凉宫爷爷一个人很多年了吧?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亲戚?”

“这个.......”熊谷沉吟着。

“快看!”大田扯了扯古泉的袖子,眼睛往门口瞟,“来了。”

便利店的门被推开,柜台后面,对四个流氓感到厌恶一直堵着耳朵的小星放下手,露出笑容,“欢迎光临。”

女孩拿着一张纸片,递给小星,小星跑向货架,拿来两罐梅干,装进塑料袋子后双手递给女孩,“一共是七百二十日元。”她看了看女孩,笑着说,“就收你七百日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