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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60)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今后还是一样,叫先生就好。我早过了被你这样年纪的孩子叫做爸爸的岁数了。”爸爸,叫起来总像小女儿在撒娇。

“那......”伊以问得小心翼翼,“可以叫父亲吗?”

王朝歌怔了一下,“没人的时候叫。”

伊以说,“父亲。”看着王朝歌神色微变又马上说,“现在没人。”

“嗯。”他还是应了一声。

伊以如释重负地笑了。这样的笑让王朝歌觉得不好过,他把心里的酸涩情绪强按下去,换上笑容问,“你真的喜欢他吗?”

“啊?”伊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嗯。”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要是那小子对你不好,就来告诉我。”

“啊?嗯,好。”

“怎么总是慢半拍的样子?”王朝歌笑问。

“只是觉得最近好事太多了,反应不过来。”伊以莫名笑得眼酸。

阳台外飘着一层轻薄的雨,起风的时候樱花树的叶子轻颤,雨也跟着吹进来,如烟如雾。

伊以面朝阳台跪坐着,整个人的重量落在脚后跟上,手按着膝盖,看着雨中的樱花树,渐渐的她的思绪也变成了那些细微的雨滴,轻落在树叶的纹理上。

一条一条的叶脉,如此泾渭分明各不相扰又彼此相连,就像人类的血脉。

小时候伊以把王朝歌当爷爷,后来念书了知道人和人的关系除了亲人还有很

多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和王朝歌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难怪他也没有像小学课本里的那些爷爷一样,会给孙女讲故事捕蚱蜢用狗尾草编织绿色小狗。逐渐被生活啊社会啊上学途中的那些招牌广告教会一些事后,逐渐不自知地被植入一些概念和认知后,她明白过来王朝歌那样的存在很难用三言两语描述出来的,便开始本能地惧怕。那个老人说实话不像一个老人,毕竟老人这样的名词总让人想到温和弱势这一类的形容,可是王朝歌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盛气凌人,他不用刻意地瞪,仅仅是微微眯着眼,也能令与之对视的人孱头般地垂下头。伊以开始想妈妈的这一位雇主会不会是黑帮老大之类,不然怎么随时身上都有一股杀气,说实话即使是作为小孩子,从小生活在长汀就把一些出人意料骇人听闻的事当做了平常,但是一旦进入学校接触到同龄人的生活,也会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一样,洞悉到生活环境的种种奇怪和不合理之处。

但这种奇异的感觉只是一种膜,虽然覆住了物体但是远远站着就会看不见,渐渐地就会习以为常。伊以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确定王朝歌就是自己父亲的事实,总之日复一日就那么感觉到了,听了林瑾晨念的那些信后就明白了故事的前因后果,虽然只是寥寥,但作为素材加以想象去还原是完全足够了。

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是活在裂缝中的人,双臂用力地撑着裂缝两侧的岩体,努力了不掉下去,很累很累,很重很重,爸爸妈妈这样天经地义的每个人标配的存在,对于自己也变得奢侈起来。一切都扭曲,一切都畸形。

直到后来有一双手,把她从裂缝中拉了出来,她终于落地,不用随时都咬牙坚持努力着不掉进深渊去。伊以又想起那个男孩的脸,先是他不笑的时候很客气礼貌的样子,再是他笑起来好像阳光要化开的样子,在爱恋的心情里,他目光的一次起伏都是她世界里的一次地动山摇。

真是我的幸运,伊以想,有了你好像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仿佛云翳一下子散开,阳光大把大把地落下来像金子,让人只想伸着手傻笑。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雨意在夜里渗透,已经吃过晚餐了,茶足饭饱地坐在这里,看天看树看雨想着你,任光阴虚度,岁月空添。

腿被压得有点酸了,伊以换了个姿势,抱着膝盖。屋里没开灯,只有天光仍存。身边忽然有人坐了下来,轻轻地拧亮了一盏落地灯,暖黄的灯光在黑暗中切割出一个小空间,恰好够两个人。

伊以偏头,问,“今天这么早吗?”

林瑾昱点点头,“嗯。明天要出差,所以早点回来收拾东西。”

“吃晚饭了吗?”

“在公司简单吃过了。”

“这样啊。”伊以轻轻地说,把头转回来看自己抱着膝盖的手,“去哪里?我是说出差,几天?”

“瑞士,一个星期。”

伊以偏头看他,不自觉提高了声音,“这么久?”

林瑾昱愣了愣,随即笑开,“嗯,这么久。”

伊以眨了下眼睛,目光从他的脸上垂到地上去,微微皱着眉,像条鱼似的鼓着腮表达不乐。

林瑾昱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温柔,“干嘛这样啊,又不是不回来。”

伊以拾起目光,抬眼看他,不说话,橘色的灯光在她的眼瞳中晕开,映着他的影子。

忽然灯光被挡去,林瑾昱单手捧住她的脸,身体前倾吻住她,两个人的影子被一起照在榻榻米上,久久地没分开。

“伊以,”他讲话的时候伊以觉得很痒,嘴唇于耳朵先听到他的发音,准确地说是感受到,“要闭眼。”

伊以的眼角开始笑,眼瞳里的橘色碎开,她看着他闭着眼睛睫毛垂下在脸上投下阴影,在成都的那次她也是看着他睫毛轻颤,像是蝴蝶温柔的扑翼,心里就会又满足又好笑地想原来林瑾昱接吻的时候是这个样子啊。同时心里也会有种自己是小偷的感觉,秘密悄悄,偷走了他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我睁着眼的?”她问。问题的词句没有经过任何距离,直接进入了对方的嘴里。

“我感觉得到。”

“哦。”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是伊以还是没有闭上,直到林瑾昱忽然停下动作,睁开眼看着她,两个人如此近距离地眼对眼,视网膜好像失去了呈像的功能,只剩下眼神跳荡,呼吸一来一去,心脏又变成了小火炉,伊以慌忙把眼睛闭上,闭得紧紧的睫毛还在不停地颤。

她听到林瑾昱轻轻地笑了一声。

终于,地上的影子分开,伊以晕头晕脑地坐了一会儿,等像条越出水面的鱼儿似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安分下去,才抬起头来呆呆地问他,“你......以前经常......这个吗?”她蜷着手指,用手背挡住了唇,问出来才觉得是个蠢问题,可却继续说着,“和别的女孩子?”

“干嘛这么问?”林瑾昱的眼睛在笑,笑意是橘色的。

“就是觉得......”伊以蛮难为情地说,“你好像很擅长的样子.......”说完抿了抿唇。

林瑾昱嘴角上扬,“伊以,我想在这件事上,男人都是无师自通。如果,”他顿了顿,“非要找一个老师的话,那也只会是你。”

“哪有......”伊以小声地说,“你明明是自学成才......”说完觉得那条鱼又猛地跃了一下,顷刻间水面宁静不再,一圈一圈的涟漪不断外扩,她捂着脸撞到林瑾昱的怀里,声音从指缝中逸出来,超级不好意思地说,“别再说这个了。”

林瑾昱伸手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头顶,轻轻地笑了,“嗯,不说了。”

第29章 瑞士

煦城的雨水倒是遵守时间得不得了,七月一结束,雨水也跟着收场。Stan八月的第一件任务,就是陪林瑾昱到瑞士出差。

煦城是个好地方,城泰民安,治安良好,武装力量们也知道谁才是该保护的对象,但是一出了煦城,总有些人怀着天高皇帝远的心思蠢蠢欲动,目光像箭雨似的朝那个男孩扎来,其实那些人完全不必如此急不可耐,那个男孩还不知道这场游戏的规则,他甚至连这场游戏的存在,都没有彻底清晰地认识到。想到这里,Stan突然有点感伤,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他正从住处开车去长汀接林瑾昱。太阳缓缓升起,城市温度逐渐上升。

不用我说,马上他就会自己知道了。Stan这样想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打起精神来,一个顾问不应该有太多消极情绪,准确来讲是不能有情绪,他只需要遵从王朝歌的命令保护好对象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