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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6)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好像.......”中年人皱着眉,低低地说,“漏了一个。”

“是叶微尘啦。”伊以说,“叔叔你把他漏掉了。”

中年人的眉一下子展开了,“对,微尘。怎么,你好像和他蛮熟?”

伊以小小地吃了一惊,“叔叔你怎么知道?”

“你叫其他几个都是少爷小姐,却只叫他名字。”

中年人带着伊以走出来,重新锁上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其实叔叔你,对他们还是很关心的吧?”走在湖边时,伊以忽然说。

中年人没回答,把手里的钥匙很用力地扔了出去,钥匙在湖心激起一点微小的水花,很快就落下去了。

“关心也好不关心也好,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了。”中年人说。

“叔叔你当初为什么要搬出去?”伊以大着胆子问。

“你听到的是怎样的?”

“我听到的很少,没人会和我说这些事,我妈妈总说这些事和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安静生活就好。不过每次经过那排竹屋那片竹林的时候都会想,这里到底曾经住着谁。叶微尘只是说,屋子的主人是一个很善良的叔叔,问他为什么善良的叔叔要搬出去,他回答说有些人不适于长汀。”

中年人的脸上露出一点欣慰的表情,“离开的那一年,微尘还只有三岁,跟在我们的车后面追了一路。”

“伊以,”中年人转过脸来问,“你觉得长汀是怎样的?”

伊以有点窘,因为中年人脸上的表情太郑重了,这让她一下子觉得他遥远又高大,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心里的那些孩子气的想法,于是她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人确实很有钱,但是......感觉也没外界说得那么吓人。反正我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并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意外。”

中年人扬起嘴角笑了,伊以说不上来他的笑是包容还是释然,她并不知道那一个和蔼的表情包裹的到底是些什么情绪,她觉得这个范儿大叔又开始在自己的眼前模糊起来了,像是隔了一场雨。

沉闷的雷声在空中响起,空气一下子闷到几乎令人窒息。

“要下雨啦。”中年人抬头望天,喃喃,他对伊以说,“快回去吧,等会儿淋着了。”

这里距伊以的住所只有一段石子路的距离,伊以说,“叔叔你也没有伞,你等我,我去给你拿。”她跑开,跑了一段路又回过头来大声说,“别走啊!”

伊以在房间里翻出雨伞,下楼的时候听见雷声一下子炸开,几乎震痛人的耳膜,仿佛它憋了一个世纪,急不可耐地一股脑地要发泄出来,呐喊出来,跟着就是哗啦啦的雨声,充斥着世界每一个角落,仿佛雷声把天空炸开了一个口子,有人从缺口处往地上倒水。

她举着一把伞拿着一把伞,跑过那段石子路,可是中年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伊以站在原地,看着前方。

那个不断前行的范儿大叔的背影,被大雨冲刷得模糊,像是一幅即刻就要散架的油画。

“明明叫你别走啊。”伊以像是有些失落的,小声地说。

第4章 传信

大雨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新闻里说城里的一些低洼地区已经被淹,伊以遗憾地想要是雨一直不停就好了,这样明天也不用去参加开学日。晚上十点,月光居然从阳台处洒进来。

“看来明天是非去不可了。”伊以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从柜子里抱出一床棉被,拿出一只枕头,睡在了榻榻米上。

闹钟在清晨六点半不要命地叫起来,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厉鬼,伊以摸到手机关掉闹钟,翻个身接着再睡。

一场好眠后她睡眼惺忪地去看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一下子从榻榻米上坐起来,“七点啦!”

于是赶紧掀开被子爬起来,拉开门穿了拖鞋往洗手间冲,刷牙只刷了半分钟,洗脸只是用手掬着一捧水把脸泼湿然后用毛巾擦干,穿校服的时候恨不得生出六只手来,煦商附中的校服是完全西式的,最里面的是一件浅绿色衬衫,然后是深绿色的毛衣小背心,最外面的是墨绿色的小西服式外套,还要配墨绿色的蝴蝶领结,下面是墨绿底色棕色条纹的百褶裙。学校明确要求开学日的升旗仪式要穿全套校服,但是学生们也不会傻到在大夏天捂一件毛衣小背心,反正外套一穿也看不出来他们里面有没有偷工减料。伊以把衬衫掖进百褶裙里,一两秒功夫戴好领结,抓起书包和外套,蹬进方口皮鞋,蹬蹬蹬地跑下楼,骑上自行车驶出长汀。

张叔和李叔在后面幸灾乐祸,“伊以,又睡过头啦?”

长汀是一片建筑的名字,这片建筑你可以简单化世俗化地把它称作小区,它像只巨兽似的蹲伏在长江的北岸,和南岸的煦城CBD遥遥相望,连接两岸的江上大桥,在伊以眼中就如一面巨大的华美的竖琴,尤其是夜里那些琴弦上亮起橘色的灯光时,会流淌出一种醉生梦死又寂寥落寞的诗意。

从北岸到南岸,伊以足足花了两分四十秒。她拐了个弯,像一滴水流进大海似的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车流。

在煦城挤掉上海成为中国的经济之都后,煦城商学院也不负众望挤掉清华北大排在了中国大学的number one,并且创纪录地闯进了QS世界大学排名榜单的前二十,而作为其唯一官方认证的附属中学煦商附中也自然成为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国际化中学,学校里有百分之三十的外国学生。如果不是因为煦商附中严格的招生制度,这个比例会翻倍。

九月一日是煦商附中开学的日子,八点时候学校会准时举行升旗仪式。

七点五十分,高三一班的班长拿着名册在讲台上点名,准备清点人数集合下楼。

江漫看了看身边空空的座位,抬起头发现坐在窗边的金在硕也正在往这边看,江漫小声地说,“她怎么还没来?”金在硕摊着手摇了摇头。

“江漫。”台上的班长一板一眼地念,作威作福的模样十足,仿佛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钦差大臣......或者说,内务总管。

“到。”江漫没什么感情地应了一声,举了举手。

“金在硕。”

“到!”

“伊以。”

江漫看着那个空座位想开学第一天就迟到真的是死定了,这个时候门口响起一声,“到!”

江漫循声看去,那个叫伊以的家伙正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门框呼呼喘气,只穿了校服衬衫,领带因为剧烈奔跑歪到一边,校服外套拿在手里,齐刘海跑出了一个缺口,很滑稽地朝两边分开着。

班长推了推眼镜看伊以一眼,冷冰冰地说下次跑快点。伊以不好意思地笑笑,走了进来,在江漫旁边坐下。

“又是一不小心就关掉了闹钟么?”对于伊以要么迟到要么踩着点进教室江漫已经是司空见惯。

伊以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一脸哀丧地说,“妈妈陪着去出差,家里没人叫我。”

班长合上点名册,让大家立即下楼去操场。

金在硕走过来,抱着胳膊一脸地幸灾乐祸,“你果然又迟到了啊,伊以。”

“是踩点不是迟到!来中国待了这么多年还不明白这两个词的差别么?”

金在硕是韩国人,因为爸妈在煦城工作所以在这里念书,他和伊以江漫从初中就开始同班,总是很喜欢怄伊以。江漫说就是在怄伊以的这五年,金在硕的中文突飞猛进。

伊以一边走一边穿校服外套,江漫跟在后面帮她把衣领翻出来,金在硕甩着自己的领带玩。高中部的男式校服是墨绿色外套,黑色西裤。

开学日的升旗仪式上校长把说了五年的话又说了一遍,对于伊以她们这种从煦商附中初中部直升高中部的人来说,实在是相当于受刑。伊以在班级队伍里东张西望,时而看看天上的鸽子时而看看地上的蚂蚁,江漫忽然捏了捏她的手,下一秒班主任就从她们面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