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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38)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接下来是最紧张的举牌环节,煦商是有名的私立大学,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什么的说白了就是企业家校董们花钱雇来管学校的,他们的意见不重要,第一排的态度才是关键。煦商的答辩会搞得跟拍卖会似的,校董们每人手中有一块牌子,正面是蓝色的“p”,意味着“pass”通过,反面是红色的“F”,意味着“fail”失败。校董们交换了眼色,接二连三的举起了牌子,到场的一共十七位,八位是举了蓝色,八位举了红色,剩下最中间的那一位还没有表态。

叶微尘想老爸不可能没给林瑾昱打过招呼,他了解老爸的行事风格。叶泓正董事长一定是深夜造访,拉着侄儿林瑾昱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瑾昱啊你不知道姨夫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家里那个小子太不懂事了,你说公司里这么多事他不管,偏偏还要去什么巴黎美术学院学画画,你是哥哥,替我劝劝他,让他早点收心回到正道上来。他一定又会千般暗示让林瑾昱明白最好的“劝法”就是在第二天的答辩会上亮出红牌。

叶微尘看着最中间那个男孩的脸,那张脸上不能说是没有表情,淡淡的一层柔和稀释了英俊的五官呈现出的锋利,他也看着叶微尘,还是那副不认识的样子,他举起了手中的牌,是蓝色,pass。

第一排起了小小的骚动,毕竟对于叶泓正董事长的招呼大家都心照不宣,连一开始红色和蓝色的平分秋色也是他们的精心谋划,只为了不显得那么刻意。他们知道最中间的那个年轻男孩是叶泓正的侄儿,那么他一定不会拂了姨父的面子。但是老一辈的校董们忘了一件事,台下的那个男孩除了是叶泓正董事长的侄儿,更是台上男孩的表哥。

叶微尘站在讲台上,隔着不远的距离朝林瑾昱笑了,对方也回给他一个笑。

仿佛有积雪融化的声音,从山巅,从屋檐,从松枝末梢,滴答,滴答。

时光呐。

一个小时后,答辩会结束,林瑾昱和叶微尘坐在煦商湖边的长椅上。学校的学生们差不多都结束考试回家了,留下的只是少数,路过的女生都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看他们。毕竟两个好看的男孩子坐在一条长椅上看湖什么的还是太令人浮想联翩了点。

“我爸不会骂你么?”叶微尘问,即使是穿着西装还是很随意地坐着,脚踝交叉,搓着手。

与他一比林瑾昱就坐得认真许多,像是把办公椅搬到了湖边,他想了一下说,“或许会。”

叶微尘笑出声,这样一板一眼地回答或许会被骂真是让人受不了,再怎么样做出点表情才比较正常吧。他又问,“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林瑾昱转过头看着他。

叶微尘耸耸肩,“我爸经常就问我,为什么老是穿得像个高中生,为什么不去公司要来画画,为什么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微尘,”林瑾昱说,“你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做决定。”

叶微尘没再说话,转头看着冬天的湖面,湖边的芦苇白了头,他轻快地吹了声口哨。

“我认识一位美国的心理医生,如果危言需要的话,他可以帮忙。”林瑾昱说。

叶微尘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林瑾昱私下有为这件事费心,最终也只是“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又说,“其实危言还好,大部分时候都很安全。只是......”他没再说下去,轻轻地朝掌心呵了口气,煦城的冬天还是很冷的,动物都成了植物。

“我十五岁生日的时候,”林瑾昱说,“从煦城寄来剑桥的那幅画是你画的吧?画得很好。”

叶微尘笑了一下,“谢谢哥夸奖。”

“勇敢一点,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叶微尘很听话地点头,如果叶泓正看见逆子这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大抵会跌破眼镜。

“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林瑾昱起身告辞,沿着湖边的小路往前走,冬天的风吹起芦苇的絮。苇絮即苇花,煦城的独特气候,即使到了严冬,花期仍在。

“哥。”坐在长椅上的叶微尘,忽然转身叫住了那个背影。

林瑾昱没回头,只说,“到了法国好好学,别辜负自己。”

“嗯。”

林瑾昱把帕格尼开出煦商的校园,冬景贴着车窗擦过去,他想起十五岁时那件生日礼物,画的是一大片芦苇。长汀在长江边上,江水和建筑之间就隔了一片芦苇。冬天风起的时候,苇絮就飘进长汀来,所以这里不下雪也很美。没有人想过去拔除它们,它们开在长汀的门外,开在临江的湿地,开成一片朦胧寂寥的诗意,一株一株都是竖立的诗行,在冬风里摇曳摆舞,便词句零落,破碎篇章。

手机忽然响了,林瑾昱接起,竟是宁来,很奇怪她会这个时候打来电话。宁来的声音显得焦急慌张,“林先生,家里出事了,您快回来吧。”

第20章 杯盏

宁来放下电话,走到书房门外,门开了一扇,她站在门边朝里面望,王朝歌正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桌后面,面色阴沉,两条眉上压着怒气,沉坠坠的即刻就要爆发,隔着书桌不远处站着伊以和林瑾晨,伊以低头站着两只手捏成拳头垂在身侧,像是挨班主任训的学生,林瑾晨两只手揣在外头两侧的口袋里,毫不畏惧地抬着头,目光甚至没有落到王朝歌脸上,只是在漫不经心地看着书架高处的书籍名字。

显然他的态度触怒了王朝歌,这位老先生不知从哪里拿过了显示权威的手杖,用力地在地上捣了三下,声音从齿间迸出,“看着我!”

站在门外的宁来惊了一下,她已经好些年没看到过王朝歌发怒的样子了,这位老先生大多数时候沉静从容,喜怒不形于色,好像这世间没什么事物能挑动他的情绪,他站在高处俯瞰一切。但是今天他真的生气了,你不知道他的利爪会在什么时候挥出,是划伤你的脸颊还是掏出你的心脏。

直到现在宁来仍旧不知道王朝歌为什么发怒,只是经过和屋的时候看到了林瑾晨在带着伊以读日语,他一下子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好像身上的皮肤随时都会爆裂,他把两个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孩子叫到了书房,即将开始他的审问。

林瑾晨的目光跌下来一截,和王朝歌对视。没有阴郁或者愤怒,他一副小孩子的样子,但是太过刻意的天真反而更能激怒对手。

“为什么要去教伊以日语?”王朝歌问。

“是我自己要学的......”伊以怕牵连林瑾晨,赶紧说。

“没问你!”王朝歌瞪了她一眼,伊以很没用地闭了嘴。毕竟她从小就怕王朝歌,不敢违拗他的意思。

王朝歌的目光又落在了林瑾晨身上,抬了抬下巴,“你说。”

“想教就教咯。朝歌先生您这么紧张是不是太欲盖弥彰了?”

王朝歌从书桌后面走了出来,比林瑾晨高十厘米的他站在林瑾晨面前低下头,微微地弯腰,双手拄着手杖,“你觉得自己很聪明是吗?”

林瑾晨仰视着他,“难道您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毕竟她和您......”

王朝歌没给林瑾晨说出秘密的机会,他抬起手杖击在了林瑾晨的膝盖上,林瑾晨吃痛,闷哼了一声跪在了地上,两只手撑着地。

“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王朝歌说完,转身朝书桌的方向走。

伊以赶紧跪在地上扶住林瑾晨,关切地问,“很疼吗?”她心里愧疚死了,毕竟是自己害得林瑾晨被罚。

林瑾晨推开她,王朝歌那一下很重,年过古稀的他动起手来很有盛年时候生杀予夺的气势,林瑾晨一时还不能站起来,但他抬起头看着那个面朝书桌的背影,缓缓地说,“聪明或许算不上,但是我知道的一定比先生您想象的多。不如什么时候您给我讲讲叶家的事?”

王朝歌的背影僵了一下,然后他伸手抓起了书桌上的茶盏,那是宁来刚为他冲好的滚烫的一杯茶,他转身把茶盏朝林瑾晨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