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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37)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伊以骑着单车一个人回家,经过江上大桥的时候放开手伸直了胳膊,闭着眼任由单车把自己往前面带。

未知的,盲目的。

帕格尼降下了速度,跟在她后面,陪了一路。

第19章 竺筠

随着新年临近,煦城商学院也要开始放寒假了。寒假前的一周,大多数学院都在停课考试,作为艺术生的叶微尘,除了应付期末考试,还要准备答辩。他在夏天时候申请了煦商去法国的公费留学,资料手续什么的都准备齐全了,只要最后的答辩合格,就可以拿到名额。

自然最后的答辩没那么容易,台下坐着的评委除了校领导们,还有煦商校董会的董事们,那些董事大多数都是些老家伙。叶泓正曾经把他强塞进车里带到酒会和这些老家伙们见面,叶微尘就像被父母骗去相亲的大龄女青年一样,脸上写满别扭和不情愿,最终微格的叶泓正董事长只得讪讪一笑拍着儿子的肩来句“这孩子怕生”,老家伙们也只得举起酒杯陪着笑,叶微尘一度觉得场面写满了尴尬。他知道,这次答辩,老爸一定给那些董事们打好了招呼,到时候不论他讲什么,老家伙们都会举起手中的否定牌。

已经六点了,叶微尘关掉图书馆里的电脑,背好包走了出来,一出门大雪扑面,凌乱了视线。他戴好毛线帽,骑上了自行车回长汀。戴上毛线帽使他像一个小孩,他本来的长相就是偏秀美的那种,一低头刘海垂下盖住眼睛的模样完全可以被拉去做模特拍日系广告。毛线帽是棕色的,看上去很温暖的样子,还有两个护耳贴着耳朵,头顶的位置还缀着一个毛线球,他穿着墨蓝色的羽绒服,牛仔裤和球鞋,背着背包骑着自行车的样子孩子气十足。每次老爸看着他这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总是把手里的财经杂志一收,从沙发里站起来恨铁不成钢指着他,说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说得好像叶微尘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儿似的。老爸每次数落完他就会说到林家的男孩,什么人家就比你大一岁怎么就这么出息啦,什么你看看人家每天在做什么你再看你自己在瞎忙些什么玩意啦,什么话说回来你俩还是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啦。

这样喋喋不休的叶泓正像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母亲,事实上过去二十年他亦扮演了母亲的角色。他的妻子小竺是林君则妻子阿筠的姐姐,两个女孩一同嫁进长汀。事实上那个时候长汀还没有建起来,长汀四家远没有形成今天这种格局,大家只是住在一个高档小区的好兄弟而已。老师王朝歌也还没有退下来,因为有他顶在前面,所以那一段岁月,四个学生其实也算日子悠悠。林瑾昱是出生在长汀的第一个孩子,就在他出生的那年,长汀落成,围墙筑了起来,大门恢宏得让人看了就膝盖发软生出扑通一跪的冲动。第二年叶微尘就出生了,这个名字是小竺怀胎三月时取下的,小竺说不论是男是女都叫这个名字,叶泓正摇着头说这个名字不好,不够大气,微尘?凭什么他的儿子生下来就是微尘,凭什么不能是天是海是一切高远的广袤的?可是小竺轻轻地抓住他的手,说阿正,知足常乐,我我觉得微尘就很好。叶泓正很宠小竺,就答应了。那天小竺在手术台上生孩子,叶泓正请了一个专家团接生,私人飞机把那些多年临床经验的白大褂们天南海北地接来,守着叶夫人。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剪了脐带被抱出来的时候叶泓正看都没看,冲进手术室跪在小竺的床边爱惜又心疼地看着她苍白汗湿的脸,小竺说自己很好,专家说没事不用担心,小竺说阿正你看孩子了吗?男孩还是女孩?叶泓正说没看不知道。小竺虚弱地笑像是在哼歌说你呀你......叶泓正把头低下去,轻轻地搂住妻子的肩膀,如释重负地说没事就好。小竺说阿正把头抬起来,我想看着你。一阵奇异的感觉从心头升起,叶泓正抬起头看见妻子很费力地笑,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要把笑留在脸上不让它流走,然后鲜血就从她的身下漫开,像是一株巨大的罂粟花,刚刚摘下口罩打算松一口气的专家团们慌了手脚,赶紧准备抢救。叶泓正被赶出来的时候一直是懵的,只是看着妻子的脸喃喃着不要不要。手术室的门被关上的时候小竺在笑他在哭。

然后小竺就走了,还没看一眼刚刚出生的微尘。她一直身体不好,苍白瘦弱,妹妹阿筠可以去英国进修学习珠宝设计师从秋令徐,作为筠の祈り的创始人被奉为业界神话,而她只能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绘一幅一幅山水,为商界的丈夫熨好白衬衫,抄一卷古经消磨一个下午。

微尘,是她拼着命生下来的。至始至终,也没说一个难字。

更没喊一声疼。

作为表兄弟的林瑾昱和叶微尘,也只是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后来林家搬出长汀,他们联系渐少,偶尔会约出来一起打球。林瑾昱去美国念高中后,彼此的生活不再交织,林君则和长汀的关系也渐渐紧张起来,形势变得微妙,他们就不再联系了。林瑾昱回到长汀,他们也没有过一次正式的私人见面,每次都是被王朝歌召集起来议事,所言有限。

叶微尘骑车经过江上大桥,这座桥是煦城从东到西数的第二十四座,所以人们私下又把它叫做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这是唐朝小杜写给老友韩绰的诗句。后人皆识杜牧,却不知韩绰谓谁。

迎面驶过来一辆帕格尼,隔着车窗叶微尘看见林瑾昱穿着大衣,敞开露出里面的西装,黑色领带系得一丝不苟,他又看了看自己,真是鲜明的对比啊。叶微尘把自行车偏到一边,给帕格尼让路,两个人隔着车窗对视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

很快就是答辩的日子,为了显出自己对此的重视叶微尘还是换上了西装。说实话他不喜欢西装,虽然伊以曾跟他说女孩儿最喜欢看男人穿西装,帅得很有范,但是叶微尘总觉得穿上西装有一种被奴役感,好像领带是套在他颈上的索命绳似的,伊以听到这个比喻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又看着他说好在你爸妈给你生了一张好脸,不穿西装也很帅。

推开煦商三号报告厅的大门,叶微尘走进去,答辩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先到的都是学生,校领导们校董事们架子摆得十足,位置都还是空的。不像其他竞争者们一本正经的假模假式,叶微尘戴上耳机,找了角落开始听歌,是首很老的歌,Westlife的《seasons in the sun》,循环听了几遍后校领导们开始陆续到场,然后是校董事们,叶微尘惊讶地发现林瑾昱走在那一群老家伙们中间。他反应过来,煦商校董事会也有林家的一席之地。校董事们坐第一排,校领导们坐第二排,等候的学生们坐后排,从叶微尘的位置正好看见第一排中间的林瑾昱的侧脸,不像其他校董事们在垮着肩闲聊,他脊背挺直地坐着,很认真地看面前摆的一份答辩学生们的简介资料,第一排只有他的那一份是翻开的。

“还是这个样子啊。”叶微尘摘下耳机,默默地想。

第三位学生结束后,轮到叶微尘,他开始前看了林瑾昱一眼,对方看他的目光像极了一个校董事该有的样子,完完全全的不认识,叶微尘的心里突然莫名觉得有点失落,他把U盘插进电脑,开始了演讲。

不会故意声情并茂或慷慨激昂,更不会像前几位情到深处时还大臂和小臂呈135度角抬个手什么的,叶微尘很平淡从容做完了演讲,开始接受提问。校领导们问的都是一些泛泛的问题,因为也没有艺术方面的专业人才,问不出什么有内涵的,叶微尘平淡地、从容地、泛泛地回答了。校董事们更是一群外行,有个秃顶的红脸胖子不知道是宿醉未醒还是怎么地,竟然慈眉善目地叫着叶微尘的小名问叶泓正董事长最近在忙什么兄弟团的聚会也不来,叶微尘强自镇定淡淡一笑说私人问题还是容后再议吧这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