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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22)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叶泓正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但是心里彻底地僵掉了,他没想到兄弟竟为之竟会给他来这一手,他批判周华跃的主要目的是引出自己推荐的陆兴中,没想到半路被竟为之截了胡。

盛山是盛家的公司,盛荣去世得仓促,一双儿女都未成年,于是另三位就帮忙照顾了近十年,要说是无偿奉献,自然是不可能,偷偷吸血这样的事很少找到明面证据,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不提,表面上一团和气。盛家的女儿成年后,就成为公司的法定继承人,有权利决定公司的人事。竟叶两位长者都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忧郁苍白的女孩会在董事会上一句话拒绝两位叔叔的友情推荐,另用高薪聘请业界赫赫有名的职业经理人周华跃。

少东家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欺负。

一年前盛山的董事会结束,与会董事都在心里敲响了这样的警钟。

周华跃接管盛山后,竟叶两位并未死心,暗地较着劲要把各自的人弄上去。

但老师王朝歌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似的,只是偏头看着这张桌子上唯一的女孩,她低着头好像在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缕头发垂在耳朵旁边,天生的卷发使那一缕看上去如一条小小的弯弯的河。

“危言,”王朝歌出声,“困了么?”

女孩抬起头,看着他,乖乖巧巧地点了点头。

“微尘,”王朝歌吩咐,“送她回去。”

叶微尘站起来,朝对面的人点了点头,这餐饭下来他们没有任何交流,此时对方也神色如初地朝他点头回礼。

目送着叶微尘和盛危言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王朝歌这才对两位学生说,“人家的女儿还在这里,觊觎的话说得太露骨,不嫌难看么?”

面对老师如此直接的批评,两位学生的脸上都有点过不去,纷纷端起酒杯来掩饰。

这个时候,从楼上传来重物砸地的声音。

“喂,饶命饶命!”Stan被伊以压在身下,卡住了脖子,举着双手投降。后背传来一阵痛感,刚刚伊以把他一把掀在地上不是玩玩的,在成为网球副社长之前体育课她一直修的是空手道,并且还是被体育老师大力拍着肩膀说伊以你要是不去参加全国赛真是可惜了人才的那种。

伊以手上的力道小了一点,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可能是想表达瞪视的意思,但因为长相的缘故,反而有点像在赌气地撒娇。

“不准这样说。”连放狠话都是一板一眼的学生式。

Stan得到了喘息的机会,躺在地上笑着说,“就说了一句你喜欢Lin,犯不着杀人灭口吧?”

这话在伊以听来简直是在......

找死。

“喂喂喂!”Stan像溺水人似的挣扎着,“会......出人.....命的!”

这个时候救星出现了。

有人拉开了门。

Stan和伊以一齐回头,看见站在门口一脸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神犹豫着走还是留的林瑾昱。

伊以愣了一下,松开了手,从Stan身上起来,继续回到矮桌前看书,那副淡定安静的样子好像刚刚把他按在地上意欲灭口的是另一个人。

Stan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咳嗽一边整理衣服。他咳得很夸张,像是肺癌晚期,直到伊以从书页上挪开目光瞟了他一眼,他才止住。

Stan对门口的林瑾昱说,“走吧。”

“没事吧?”林瑾昱问他。

Stan分明听见什么东西捏得发响,他的后背渗出一层凉意,脸上堆起笑,“没没没,我跟伊以闹着玩呢。”

听见这话的伊以,松开了拳头,把书翻到新的一页。

走在前面的女孩忽然停下了,叶微尘也跟着停下。

“月亮。”她仰着头看着天空。

确实,月亮出来了,乌云散了,天空一片清明,像是有人拽绳拉亮了灯。

叶微尘把外套脱下,走上去披在盛危言身上,她配合地用两只手拉着衣服不让它掉下来,手交叉着横在胸前的姿态有点像防卫的样子。

“微尘,你说......”她很少叫他名字,甚至很少对他使用第二人称,大部分时候都是省略。

叶微尘有点吃惊,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的侧脸,月光打在她的鼻梁上,她的脸上仿佛有一层清莹的光。

但她没有接着说下去,那四个字“微尘你说”就像是发米瑞多四个音,一阶比一阶地低了下去。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他陪她进门,等她在保姆的服侍下换下小礼服穿上睡衣,看她躺在被子里棕色的头发映在雪白的枕头上。

叶微尘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翻开手里的一份杂志。

“你会走吗?”她突然问。

叶微尘放下杂志,去看她,露出安慰的笑,“睡吧,你睡了我再走。”

她忽然坐起来,两只手撑在床上,被子滑下去堆在腰的位置,看着他说,“我是说去法国。”

“不确定,或许会吧,我在尽力。”叶微尘实话实说。

“你走的那天,”她看着他表情很认真,像面对老师的学生,“记得带上我。”

叶微尘愣了一下,“那里没有这么大的房子的,我也请不起保姆来照顾你。”

“你带上我,我会照顾我自己。”她坚持。

他看了看窗外,最后一朵罂粟花也谢了,他回过头来,“嗯,到时候家里就交给你了。”

她竟然笑了,以前她也笑,不过笑得很礼貌,很少露出牙齿,这一次她连眼睛都弯了起来。她开心地躺下盖好被子,声音里都是愉悦,“我睡啦。”

叶微尘等她的呼吸声渐渐安恬,起身把杂志放回原处,把她的一缕头发从脸上拨开,正要走的时候,听见她说,“谢谢。”

伊以在门前站了不知多久,还是把举在半空的手放下了,那一个敲门的动作终究没有落实。

“妈妈。”她朝里面喊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传出宁来的声音,“什么事?”

“妈妈这么早就睡了?”

“你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告诉妈妈,月亮,月亮出来了,今天是中秋嘛。”

“.......嗯,我知道了,你早些睡。”

伊以转身往回走,惊讶地发现王朝歌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伊以朝他点了点头,“朝歌先生。”

“你来。”王朝歌说,转身往前面走。

伊以跟在他的身后,两个人进了书房。

王朝歌按下墙上的一个开关,头顶传来响动,屋顶正中间的位置竟然霎时多了一个天窗,月光从那个四仙桌一般大小的方形漏进来。

月亮这个时候正在那个方形中间,巨大的一轮,像是被裱在框里的画,月里依稀有山水。

“真好看。”伊以喃喃地说。

“是啊,”王朝歌说,“这样的月亮,即使一个人看,也很好看。”他突然朝伊以宽慰地笑笑,“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最容易多想,你妈妈平时要照顾我又要忙着家里的事,忘记了陪你过中秋也情有可原。一个人在门外伤心算怎么回事?”

“我没有.......”伊以底气不足。

王朝歌体贴她的自尊,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好像很多年没看过这样的月亮了。”他的头发跟月光一个颜色。

“先生,”伊以怔怔地问,“你有家人吗?”

王朝歌的目光从月亮上收回来,直视着她,不明白这个女孩哪里来的勇气对他问出这样的问题。

“我从来没有见过先生您的家人,也没有听妈妈说过先生你有去国外看望子女之类,先生您——这么多年一直是一个人吗?”

王朝歌没有回答。

伊以忽然笑了,很真诚地说,“只是觉得节日这种东西,总是要人陪着一起过才算数的吧。下次先生如果在节日落单的话,我们可以搭伙哦。”

这一夜的月光照亮很多地方。

连荒丘也光明起来。

林瑾昱坐在父亲的墓碑前,手里握着一罐啤酒。他换下了晚宴时那套西装,因为他觉得父亲一定更愿意看见他别的样子。所以他只是穿着T恤长裤人字拖,就像是普通人家吃过了饭在院子里纳凉的样子。寒意腾起,但他好像一直不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