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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15)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那块写着林君则的墓碑不远处,有一块快要被荒草淹没的墓碑,冷风来,吹开长草,露出主人的名字。

凉宫奈奈子。

这些本不属于长汀的人呐,到死都被困在荒丘里。

第9章 焚林

伊以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

三秒后,她懊丧地抬腿用脚后跟踢了一下榻榻米,鬼叫着些谁也听不懂的咕噜噜的音节坐起来,两只手插进头发捧着脑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七点四十。

明明做好星期六睡到上午十点的打算,结果现在像有人用脖子勒住自己似的,死活睡不着。她用手胡乱地刮了刮头发,到卫生间洗漱完毕,下楼找吃的时看见Stan翘着腿坐在客厅里,双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正在看一个同样说着咕噜噜的语言的动画片。

伊以一手拿着三明治一手端着牛奶在他旁边坐下,用膝盖碰了碰他问,“你怎么来了?”

“接人。”

“谁?”

“大帅哥。”Stan吹了个口哨。

喝着伊以的牛奶白他一眼,“轻浮。”

Stan忽然伸手把伊以往怀里一带,另一只手摸着她的下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他朝她脸上缓缓地呵口气,像一根拂过面颊的柔软细草。

“小妞,这才叫轻浮。”Stan故意露出那种浪子表情。

伊以先是被他这个动作吓到了零点五秒,然后吃惊了零点五秒,最后在他的怀里全程是一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表演的生无可恋脸,手里还稳稳地端着一杯温牛奶。待他说完,她毫不留情地一胳膊肘子击在了他的胸口,Stan捂着胸口嗷嗷喊疼,伊以一边喝牛奶一边用笑容表达你活该。

门忽然开了,两个人一齐朝门口望,进来的先是王朝歌,然后是林瑾昱林瑾晨,三个人都是一身黑色,肩头和头发微微地湿,伊以这才想起今天是那个叔叔入土的日子,心头那种奇异的愧疚感又来了,好像是在自责明明有人那么难过你怎么还可以嘻嘻哈哈。

王朝歌看着沙发上的Stan和伊以,像是可以画面回放情景再现似的,因为他皱皱眉头用不满的语气对Stan说,“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来逗小孩子的。”

察觉到自己的路人属性,伊以拿好自己的三明治,端好自己的牛奶,默默上楼。

Stan走过去对林瑾昱说,“林先生,等您换好衣服我们就走。”

王朝歌看着林瑾昱。

“不用,”林瑾昱说,“走吧。”

“哥哥。”林瑾晨拉了拉林瑾昱的手。

“晚饭哥哥和你一起吃。”他摸了摸弟弟的脑袋,和Stan走出了门口。

地下车库,Stan看着面前的帕格尼,由衷赞叹了一句,“cool!”

林瑾昱拉开车门,“我爸送的。”他坐上了驾驶座。

坐在副驾驶的Stan看着他的侧影,动了动嘴唇,“林先生,要不我来,你休息会儿。”

“不用,”即使是拒绝你也不会在他身上感到傲慢,即使他说着“别把我想得那么没用”也不会流露出戾气或者怒气,他的情感控制得很好,展露在外层的永远是柔和,任何人和他在一起都会得到尊重和礼貌。

“嗯......”林瑾昱沉吟了一下,“私下里不用叫我林先生,会很奇怪。叫我名字或者Lin,我同学们都这么叫。”

车子开出地下车库,行驶在那座竖琴般的江上大桥上,Stan偏头去看窗外,外面正下着蒙蒙的细雨,长江的景色像极了老照片,整个煦城如同睡眼惺忪。他想起王朝歌让他看的那本《教父》,Lin这个称呼让他想起了唐,他偏头去看驾驶座的大男孩,那个刚从学校里被瞬息万变的命运拽出来的孩子,即将像武器一样地被投入战场,炸死敌人的同时粉碎自己。Stan敲敲自己的脑袋,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不过就是被领着去接管一家小公司尝试着进入商界而已,怎么自己给想了这么个悲壮惨烈的比喻,看来文学作品读多了就是容易矫情。

那个时候自嘲的Stan并不知道,他身边的Lin,是日后真正可以成为唐的人物。

中午十二点,伊以独自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王朝歌的午饭又被送进了房间,而那个小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活不出来。伊以用筷子给鱼挑着刺,歪着脑袋,想想也是,失去至亲确实会让人丧失胃口,可是饿坏身体又算谁的啊!

伊以看着碗里那块雪白的鱼肉,想起了那个孩子的脸,眼睛会说话,眨眼是诗行,回眸是篇章,鼻梁又直又高,鼻头小小的像小狗,嘴巴随时都那么红润,像是咬了很久刚刚松开的那一瞬间,血液回流颜色渐深的那么一个微态,这让伊以一直怀疑,这个被资本主义腐蚀很深的小孩是不是有偷偷地抹口红。刘海像漫画里的那些美少年似的,长得一垂下来就可以盖住眼睛,却盖不住发光发亮的眼神。笑起来的时候像小狗,凶起来的时候像小豹......

“一个小时了,伊以。”宁来的声音。

“哦。”伊以朝厨房应了一声,把饭菜收了进去。

“你都没怎么吃。”宁来看了看说,“偏还挨了一个小时。”

伊以吐吐舌头,“妈妈,你把那个小孩的那一份热一热吧,我等会儿给他送去。”

“别小孩小孩的叫,那是贵人。”

“妈妈你说话好古老哦。”伊以像只猫似的挠着宁来的背。

“不要以为大人迂腐就不听话。”

“妈妈,”伊以走到了厨房门口,却突然停了下来,“我很不乖么?”

宁来手上的动作滞了一下,开口,“怎么这样说?”

“只是觉得,”即使看背影也知道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妈妈总是在训诫我,洗漱的时候不要挨时间,嘴里包着食物不要说话,未成年不要谈恋爱,虽然都是正确的道理,但是听多了就会觉得好像我很不乖,妈妈很费心的样子。”

“伊.......”

“我先上楼复习英语去啦。”

拉上房间的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头花发卡,卡通的古风的,简约的繁丽的,有的长的像一片猕猴桃,有的长得像一瓣橘子,有的垂着长长的流苏,有的缀着小小的铃铛,从小到大伊以就爱收集这些小玩意,却也很少戴,好像只是看着就够了,她把这些五花八门的小玩意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取出铺在盒底的那几页薄薄的信纸,摊开在桌上。

信上写的是日文,很多伊以看不懂的符号和中文里没有的汉字,折痕处那几个符号就要被拦腰砍了一刀似的,看着有些疼。这些信是她三年前发现的,在柜子的深处,那个时候她躲进柜子里玩,在柜子深处的角落里发现了被叠成三折的这些信纸。她看不懂,但也没扔。

现在,跟过去三年的心情郁闷的时候一样,她又一次地托着腮,看着那些不明意义的符号文字们发愣走神。

写信的是谁?看笔迹这么娟秀小巧应该是个女孩。为什么会藏在柜子的深处,难道也跟自己一样闲得无聊就往柜子里钻?或者她当时很难过呢,一个人洋娃娃似的坐在柜子里,或者很孤独呢,写好了信却又不敢给人看,只得深深地藏起来。

满篇认得的汉字里,有很多“大好”,最高频率地出现,大好大好,伊以郁闷的心情忽然好了一点,轻轻地抚摸着信纸说,“既然这么多大好,那么你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她再看信尾的落款日期,所有的信都是同一年写的,正好是自己出生的那年。

“我们,”她像是对着某个人说,“很有缘呐。”

说完这句话,双手合十做完一个祷告的动作,伊以就把信纸重新叠好放进盒子里,又在一堆发卡里选了一个有小铃铛的,戴在头上。她把剩下的发卡收进盒子里,把盒子放回柜子里,关上柜子于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么度过的,允许难过但绝对不可以太难过,尤其是不能让难过霸占自己太多时间。偶尔出来拜访拜访就好啦,要是直接在她心里住下的话,会崩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