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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115)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想一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由捉弄变成喜欢的呢?一开始自作主张地叫他埃德温不过觉得他眉清目秀的乖巧样子像自己养过的一条狗,那条狗有天跑上马路被大货车给撞死了,弗里达伤心了好久,那狗就叫埃德温。其实弗里达知道那是个有故事的人,中国小妞叫他瑾晨日本医生叫他千叶君,不过弗里达才不管这些令人头疼一团浆糊的事儿,她呢,只认准埃德温。破埃德温死埃德温,但是谁都不能抢走。

门口,弗里达揪住破熊的两只耳朵,把它提起来,恶狠狠地说,“You are mine.”

回头,病床上的活体枯死的一双眼睛就像弹珠一样没有生气,而老詹姆斯正哼着美国小调鼓捣各种试管。

重生实验么?

很快弗里达就会知道,那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一场初夏的暴雨冲刷煦城后,晴了两天,便是漫长的梅雨季节。

雨水在一个下午收场,傍晚时候出了太阳,尽管才探头就是暮色,天地间还是有了层橘黄色的暖意,毛茸茸地贴在城市的皮肤上。

竟曦时办理好出院手续,病房里许沐歌已经整理好所有林瑾昱的东西。

“走吧。”她说,转身在前面领路。

许沐歌叫了声在原地发怔的林瑾昱,“老大?”

“我一直没问你,那天,送我来医院的......是曦时?”

许沐歌点点头。

林瑾昱没再问,和许沐歌一同走出来。

“老大你打算怎么处理竟为之?”

“全盘清洗。”

许沐歌的脚步一沉。

“曦时不算。”

黑色奔驰从医院门前的广场开出去,白色廊柱后的人走出来,穿着空荡荡的棉裙,整个人被折腾得只剩骨架,像某个病得不轻的患者。她在台阶上坐下,风把头发吹得往脸上扑,有人在她旁边坐下,替她拨开。

“我们走吧。”盛远说。

“想再坐会儿,晚饭时间还早。”

“我是说回美国。”盛远的声音沉了几分。

“还有......”伊以在心里算着日子,“还有215天。”

“藜也,”盛远抓起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不公平,我不过就晚了四十分钟,你却要我等你这么久。”

这是他们的一个约定,因为那天他其实是不抱希望的,不过心里太苦闷发泄一下,他没想到她会答应,那天他压根没带戒指,戒指早买了,放在海岸别墅的二楼房间床头的抽屉里,一直以为只是自己想想而已不会有送出去的机会,没想到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讲出来了而她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明明求婚的那个是自己,不知所措的却也是自己,摸摸口袋说藜也我们这就回去,戒指在我房间里。他把车开得飞快,从宾夕法尼亚大道往回赶,生怕她后悔,又想她到底是不是喝多了等会儿就酒醒了,可是回到家他把戒指送进她无名指的时候她没拒绝。

抱她,她也没推开。可却说——

从求婚,到现在,你晚了四十分钟。

你桌上的那份东西,我看见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会很危险。我不想欠人东西了,想还给他,加倍地还给他,从认识到到分开,是488天,做乘法,是976天。你能等我么?

藜也,我不是没人要。

这976天里,你可以随时变卦。

只要我不变,你就不变?

嗯,我不变。

台阶上,盛远牵起她的手,说,“说好的,反悔的那个下地狱。”

第54章 地狱

帕格尼驶上江上大桥时,林瑾昱看见了那辆眼熟的法拉利。他停下,对方也跟着停下。

江水被天际的火烧云映成红色,两个人下车,都靠在车门上,相对着,手插在裤兜里。

这里不会有别的人来,他们也不在乎挡了谁的道。

“已经动手了?”叶微尘问。

林瑾昱点点头,“嗯。”

“曦时那边?”

“我和她讲过。”

叶微尘低头看了一会儿地面,抬起头目光落到很远的地方,他说,“一天又这样结束了。”

“知道他死的时候和我讲什么吗?”林瑾昱笑着。

“什么?”叶微尘同样笑。

“他说他等着我们。”

叶微尘轻笑出声,摇着头,“真是没什么新意的临死遗言。”

晚风渐起,吹得夕阳的颜色都散了。

家门就在眼前,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要回去的想法。

“今天是你生日。”叶微尘忽然说。他转身拉开车门,从车里取出一本画册,翻到一页后递给林瑾昱,“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了,送给你也算物归原主。”

林瑾昱接过,问,“你还在画?”

“偶尔心情烦的时候涂两笔。”叶微尘满不在乎地说。

林瑾昱的目光落到画页上,看清内容后神色有一瞬间结冰,即使化开了空气还是微寒,“什么时候.......”他轻声问。

“以前看你和她总坐在那里,觉得背影正好入画,就记下来了。很旧的东西,四五年了。”

而分开,不见,也三年了。

“和她有联系?”林瑾昱没抬头,一只手揣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画册,姿势没动。

“没。怎么会?当初送她去机场的可是我这个哥哥啊,既然决定不让她沾惹上,即使再想念也不能去把她找回来呀。”

“其实最开始知道伊以是二叔的女儿是我妹妹的时候,”叶微尘走过来靠在帕格尼的车门上,和林瑾昱并肩,“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不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是.......日后到底该管你叫妹夫还是管伊以叫表嫂,想来想去为了占哥你的便宜,还是叫你妹夫好。”

林瑾昱把画册合上,夹在手臂下,笑了笑,“你妹夫,听着像在骂人。”

叶微尘也笑,笑够了他说,“哥,这样挺好的,起码你知道她定在这世上的某一隅,好好地活着,不是吗?”

回到长汀,和叶微尘作别,林瑾昱没回家而是到了荒丘。

穿过茂盛的夏草,墓园静默,夕阳打在那些精致昂贵的石头上,有淡淡的流光,比金色柔软些,比橘色稀薄些。

碑有五。

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会不会也是在这样,作尘作土,还被一块石头压着,再贴上照片,写着生卒年,而表情永远是黑白。

他站在那些墓碑前,夕阳拖出长长的影子,在地上漆黑的一道。忽然看到王朝歌的碑前放了一支白玫瑰,还盛开着,水分饱满,应该是不久前放下的。

也不知道是谁来过。

林瑾昱想起那位曾经的权力巅峰临死前和他谈过一次,那或许是他们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那个叫王朝歌的男人,硬抗了那么多年,终究扛不住了,被子弹一打倒,病魔便趁虚而入,原来人到了一定年龄果然任性不起,被告知时日无多的时候王朝歌很平静,像是听完了一场家族汇报而已。他安排好,交代好一切,晚上的时候突然对林瑾昱说想喝点酒。林瑾昱从街上买来了啤酒,坐在窗台上陪着王朝歌喝。王朝歌说要小心,被护士发现了就糟糕了。说这话的时候他表现得像偷了邻居家果子的调皮娃。他开始讲那些年深日久的往事,也不怕在小辈面前丢脸。

“你爱她么?”

“如果.......”王朝歌没有把话说下去,目光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先生,”或许是因为天气,连语气都在颤抖,他低下了头,一只手握着啤酒罐一只手无力地垂着,“我真的很爱她。”

“那孩子还不知道呢。”王朝歌低低地笑,“她来看我,我吩咐所有人不要告诉她病情,只说是普通的感冒。我问她既然已经知道不是我女儿干嘛还来,她竟然说如此才更要谢谢父亲你曾经承认过我。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是我的女儿,无论她身上流着谁的血,都是我的孩子。我对她说,伊以,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今后也要正直,要善良,要心无歉疚地活下去,要光明坦荡。她却只是哭,这孩子最近总哭,眼睛随时都是红的,看着很让人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