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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112)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也不是那样,只是觉得是程序和习惯一样的事,不做就会有些奇怪。而且,就算不是我,你也会派其他人去做不是吗?既然一定要发生的话,我宁愿自己去做。这样不会觉得吃惊,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会觉得是完完全全可以接受的事。而且,你不安排我做事,我会觉得无聊。”

盛远叹了口气,沙发上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一眼便有些嫌恶地挂断。

“其实,有很多事对吧?”

盛远躲开她的眼睛,抓着她肩膀的手有些无力地向下滑了一截。

“挂断电话,这是第十三次。”伊以说。

林瑾晨走进更衣室,脱下研究室的统一制服,拿了自己的外套正打算穿上,从身后忽然冒出一张脸笑嘻嘻地看着他。他吓得退了两步,弗里达跳出来,两只手背在背后,“要走了么?埃德温?”

弗里达是研究所老詹姆斯的孙女,平时不着家就在研究所乱晃,鼓捣些瓶瓶罐罐,这里碰碰那里摸摸,神出鬼没躲在门口吓人,总之捣乱就是她每日的打卡任务。研究所成员们见到她就躲,时间一长大家对她的招数都养成了免疫力,于是新来的林瑾晨就成为他的捉弄对象。

最开始从大他好几十岁的研究人员们的警告中听到弗里达的名字时,林瑾晨的第一反应是想到了动画片《史努比》里那个总是不停地炫耀着自己有一头自然卷发的名为弗里达的嘚瑟女孩,于是研究所的这个捣蛋鬼弗里达,在他的想象中,也是个卡通形象。

而此时眼前的美国女孩,细眉大眼高鼻梁,两颊饱满嘴唇粉嘟嘟,简直立体得不能再立体。她也有一头卷发,不过和那个“弗里达”的老大妈式烫染不同,不是悉数堆在脑后,而是自然披散肩头,发间露出耳廓,像个一肚子坏主意的恶精灵。

林瑾晨没理她,穿好外套,背起包,离开更衣室朝大门走去。弗里达小跑着跟在他身后,一会儿从左边露出头来,一会儿从右边露出头来,她穿了一双棕色的带跟小皮鞋,跑起来嗒嗒嗒的整条走廊都是她的声音。

林瑾晨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她,没什么好脸色,“How old are you?”

弗里达不理解他属于中国人思维的“多大了你”的无语,两只手牵在身后笑嘻嘻地回答,“Fourteen!”

“Don’t follow me。”林瑾晨警告。

弗里达呆住,三秒钟后眉头一皱嘴唇一瘪放声大哭起来。在林瑾晨短暂的十六年人生里,就见过两个女孩子哭,一个是伊以一个是赤名尾纪。不过,她们俩加起来也比不上弗里达的鬼哭狼嚎眼泪千行。

林瑾晨无语地,呆愣地,惊愕地,又十分不厚道地有点想笑地看着她。

听到哭声的老詹姆斯从研究室里赶过来,一把将孙女抱进怀里安慰,林瑾晨冷冷地说,“不是我的错。”

老詹姆斯回以同样的冷冷目光,他一直不太喜欢这个未成年,觉得林瑾晨的专业水平和研究所的其他成员比简直差太多,他之所以能进来不过是因为那位金主。老詹姆斯还保留着老一辈人的一根筋,黑幕横行妨碍学术什么的,他不大看得过去。

“我得哄她,替我去一号研究室看着实验,记录那个活体的苏醒时间,然后给他输实验台上的那袋贴有红色标签的液体,记住,针头要扎在左臂静脉离肘关节十公分处,错不得。”老詹姆斯说。

林瑾晨朝一号研究室走去,身后是老詹姆斯各种宝贝心肝地安慰着弗里达的声音。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走进研究室关上了门。成长环境使然,他接受各种骇人事物的能力是同龄人的好几倍,因此几乎是没什么困难地完成了老詹姆斯的交代,只是把针头扎进活体的静脉时,活体在血液接触到药物的那一瞬浑身肌肉绷紧两眼通红,林瑾晨有点被吓到了。他看实验台散乱着器材药物,便走过去开始收拾,拉开抽屉时发现一份档案,密封的文件袋上面用罗马音写着“凉宫藜也。”

他拿起那份档案,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看了床上已经没有人形的活体一眼。

已经是下午一点了,林瑾晨还没回来。伊以打他电话,没人接。她决定出门去找他,靠一袋薯片充饥的盛远窝在沙发上很不屑地用眼神表达没必要。

拉开门的一瞬,坐在台阶上的人回过头来,眼神里都是水汽,像经历一场大雾迷茫。

“瑾晨?”伊以走过去,怔了一会儿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不进去?”

林瑾晨看着她,眼神像是确认又像是问询,忽然他扑过来紧紧地抱住她,力气大得让伊以蓦地意识到小社长也长成大男孩了。

“怎么了?”伊以不太理解他突然而至的情绪。

“伊以。”他叫了她的名字,伊以等着下文,他却一直没说。

终于伊以问,“嗯?”

“伊以。”他又喊。

“我在。”伊以很耐心。

“伊以。”他的脸颊紧贴着她的头发,声音都绷紧,“一定,一定,要回答我。现在,以后,听到我叫你一定要回答。”

那份被拆开的档案里,清楚地记录了身体各个部分的不同损坏程度,最终经过计算得出结论,于是在生命剩余时长的那一栏写着——

Three years。

“但我耳朵有时候不太好,会听不见。”伊以说。

“那我会大声叫你,一直叫你,直到你听见。”

伊以揉了揉他的头发,“バカ。”

中国,煦城,七月十四。

淳壹竟曦时的二十二岁生日,不用人提,煦城的大小企业也纷纷送上贺礼聊表心意。因为长汀非等闲之辈可进,小企业家们的贺礼便送到了淳壹总部前台,前台两位弱女子顷刻变身仓库管理员,不断登记入库,虽然她们也知道这些礼物竟总最后拆都不会拆开。就如去年,竟曦时在那场盛大到被全煦城谈论,大小报纸连续报道一整周,某些夸张的网络博主甚至以“公主的宴会”称之的生日宴的第二天来上班时也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们把那些盒子分了吧。”

因此,两位前台在记录礼物清单时,也很有种给自己进货的巨大愉悦感。

二十二岁的生日,竟曦时没去公司,更没在松鹤酒店包全场请柬发到天南海北世界各地。其实那种金闪闪的烧钱做法远不是她的风格,即使作为富二代作为女总裁,她也不是一定得万年冰山不苟言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她也不是非要开保时捷住大别墅理应在别人眼中的“公主的宴会”里笑得高贵优雅。外界给了她一切,她不配合好像就成了不知足不识好歹。其实所谓生日宴,主角并不是她,而是包办一切的竟为之和赴宴而来的宾客们,这其中有福布斯富豪榜上有名的企业家,也有暗世界里纵横捭阖的各位家长顾问,财富和罪恶本就相容,并不矛盾。因此宴会上也是一团和气,明暗黑白皆成璀璨金色。大家不过需要一个由头相聚,明面上的名义做暗地里的生意,生日宴这种好时候,自然不舍得浪费。挽着发髻穿着礼服踩着高跟鞋走在宾客如云的宴会里,接受每一个人的笑容和祝福,竟曦时却只是觉得恍惚,有一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人人都有事可做,人人都在谋划未来,红酒一杯生意一桩,酒酣耳热时合作商谈是如此的高效。二十一岁生日时候,她一个人离开会场,在露台上吹风,从酒店最高层俯瞰城市夜容,每一处光亮都在跳跃,或许是有些醉了。身边忽然有了人,是林瑾昱,他走过来在离自己很近的位置,夜风把他身上淡淡的味道送过来,时尚也是一部分工作内容的竟曦时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香水,只是觉得好闻,不浓烈不霸道,很柔和很舒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没离开,两个人一直那么站着,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这一刻宴会的喧哗都在身后死掉,全都是灰烬,只有他们还活着。一个喝醉酒满脸通红的客人闯到露台上,眼神飘忽地举着空了的酒杯说哎这不是林先生和林太太么?转而像明白了什么暧昧一笑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他转身返回会场,走得蹒跚像一只鸭子,竟曦时和林瑾昱都笑出了声,笑声摔在地上是清脆的,像是学生时代分享了共同笑话的同桌。竟曦时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真的很迷人,不是什么帅得人一脸鼻血,而是像个小孩,让人不忍心,让人只想拥进怀里轻唱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