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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46)+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何景深停在他面前,隔着三步远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说地也没有什么表示地又拐进医生办公室去——三五分钟后何景深出来,陈轲还守在原地,仍旧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地愣着:他当然不知道何景深是专程过来看他,他以为是何景深的什么朋友生病了,正好和他住在一个医院的病房里呢。

果然,何景深转身,朝与他的病舍完全相反的方向去了。

陈轲的心头就那么一落。空了。

.

“何老师!”陈轲追了上来。“何老师——”鼓着勇气又喊了一声。

何景深停了步,在走廊的门口又回过头来,避开过路的行人,那眼神分明地在问:怎么了?

陈轲简直喜出望外了,凭他多年的经验,追到何景深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来不及去想何景深为什么突然就愿意停下来等他,陈轲把惊喜埋在神情的后头,只留着一些惶恐,站在何景深面前他仓皇道:“您的电话。您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吗?”

何景深点了点头,说了一串数字,他知道陈轲记得住。

“我。”陈轲顿了一下,何景深报出来的数和他心中的慌乱全搅在了一起,他的语气也由此彻底打乱,他抬手却不知道该怎么摆弄地,比划着说:“我会想办法还给您的。我会想办法。”他也没解释是还什么,是要还钱还是还别的什么债——也许都是。不过现在他刚交了住院费,实在拿不出多的钱来,也暂时不知道别的东西该怎么去还。于是仓促地又问:“以后我可以,可以再去学校拜访您吗?我会提前和您联系,您方便的时候,我……”

何景深又点头。轻声说:“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何景深侧了侧身,意思是问我可以走了吗?

没等陈轲反应,他便抬步离开了。他知道他这样便算是给陈轲开了一扇门。本来他想下楼去给陈轲买点什么东西,再聊上两句,但被陈轲这一打岔,他又觉得算了。他知道陈轲还会来找他,有什么话那时候再说不迟,他也知道他们还有必要维持一些关系——以后做师生也好,做朋友也好,固然不能够走得太近,但也不能就这样彻底了断。不然陈轲是绝不会让他省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之一.归来 完

这是写出来的第三个版本了。

233333感觉还是不很满意,后续可能还会修,先这样吧。

第42章 番外之二·初识 1

回想起2007年九月的那一天,陈轲记得最清楚莫过于那一场瓢泼的雨。

那一场雨下得可真大呢。雨声就像山谷里瀑布飞泄,雨幕大得天和地之间什么都看不见,间而一场惊雷,间而一股狂风,水浪一泼又一泼地挥洒被风吹得凌乱肆掠,那一场大雨。

他打着伞在雨中奔跑,雨湿了他的鞋,湿了他的裤腿,湿了他的袖子。他跑得上气接不了下气。风一刮过,伞兜着风几乎要把他一起带飞,就像喷头一样淋过一泼水他连领口都湿透了,只剩一张冰冷的脸庞在狂雨中惊慌奔波,他在跑,用尽所有力气地奔跑。

半路当中他索性把伞收了起来,彻底沐浴在混杂泥土气息的雨浪里头。他跑在一条缓慢的坡道上,这是从计算机系大楼通向老建筑馆的必经之路——那时候新建筑馆尚未落成,建筑系教师们的日常工作都在老建筑馆,距离计算机系部的大楼要跨越大半个校区,一公里路。

陈轲跑着,混不顾他全身都彻底湿透了!鞋底灌满了水就像灌了铅,踩在几乎没过脚背的积水里,那积水一滩滩地向下流去。他满脸是水。他的衬衣,他的牛仔裤,全都和他的肌肤紧紧粘贴在了一起。

他这样跑,胸膛里呼哧呼哧地喘个不歇,时而手膀子往脸上一抹,缓缓地走上两步又继续跑。他肩膀底下掖着一把黑色的直伞,比他手中的伞结实多了也沉得多了,是他从同学那儿借来。他也不撑这把伞,任冰点似的雨砸到肩头砸到脸上。他把自己破烂的小伞卷起来握住,伞已经被吹得断了枝。

跑到建筑馆的大门外面,熟悉的华尔兹旋律正好响起,像透穿混浊天地间的一段清音——雨像得了指令似地蓦地就小了,雷声依旧在天际滚动,恋恋不舍不肯远去。他放慢脚步走到建筑馆大门外雨篷的边缘,冷得一茬茬地打起了寒颤。

时值下课,大楼里便陆续有人走出来。学生们纷纷在雨篷边止步,打着电话给寝室里的同学,或左右商讨着让谁先跑一趟寝室给他们送伞。

有人向雨里面走去,有人仍在屋檐下踟蹰。拎着袋子抱着书的学生,也有几个提着黑色皮包的老师教授,这雨仍旧是不小呢,他们要等一等。

陈轲抖了抖折伞上的水,一截断裂的伞骨突兀地岔在外面,他恼恨着学校里好像没有可以修伞的地方,只好凑合着再用一阵子了。他不想这么快就换新的。

忽然,他视野里出现一道身影——他几乎像老鹰看见兔子一样敏锐的捕捉到了它。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穿着衬衣和服帖的长裤,戴着和他人一样温和的薄框眼镜,从老建筑馆的大门款步出来,永远那样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陈轲一眼便把他认准了,

毋论周围多么多的阻碍,毋论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陈轲总能一眼就认出他。就像一个月前他在军训操场上看见他从不远处经过,那时候他坐在团营的队伍里和一群挥汗如雨的同学放声高歌,而那个人穿着一身运动服夜跑。陈轲是那时候就把他认了出来。陈轲记得他的照片记得他的课表,甚至能清楚地背诵出他在校网上公开的简历:世界名校P大2006级建筑学博士,国家青千计划领头人,美国AIM注册建筑师,世界建筑学会迄今唯一中国籍成员,年仅25岁就享受正教授级待遇、百年名校A大建院最受瞩目的青年教师,建筑系前任系主任、苏老院士的关门弟子,何景深。

“你们怎么回去?”

何景深刚走出来,身边便围上了几个建筑系大二的学生——他们对他问好,他礼貌地报以微笑。一名男生把伞递过来:“老师您拿我们的伞,我们几个挤一下就走了。”

这四个学生才带着两把伞,给了他一把还怎么能挤得下呢?何景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总是一副温和的笑意:“你们先走,我……”

“何老师。”陈轲拨开挡路的人,凑了过来。

这会是07年,他刚过十五岁的生日,八月下旬的军训过后整个人黑瘦黑瘦的。他站在人群里天然地就可以组成被忽略的背景板。他把伞递给何景深,目光小小地瞧了眼旁边的男生和女生一眼。

何景深竟看了他一阵,看清了他冷得发青的嘴唇,看清了他那双扑闪着各种各样羡慕的眼睛,才想起印象里有这么个人似地——那笑容动了一动:“是你?”

陈轲挠着脑勺儿笑,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旁边的男生女生都赶着上课,和何景深道别。

何景深没有接陈轲的伞。

“转专业的事我帮不了你,你要真喜欢建筑,就自己考过来。”他这样说,也总是那样温和的客气,系上帆布袋子的拉链,迈开从容的步子便朝雨里走去。

雨已几乎停了,只飘飞着零零散散的细丝,就像是专程给何景深让路似地。而雨篷旁边的排水孔像龙头一样喷出水柱,噼噼啪啪地飞流到地上,仿佛刚才一场大雨落幕后的惊魂不定。

“何老师!”

刚下台阶不久,何景深听见身后的动静。

这动静可不小,回头一看,陈轲从台阶上摔了下来。

有学生收了伞来扶陈轲,然而陈轲已咬着牙自己爬起来了,一面对身边的学长说谢谢一面拄着直伞站起来,他把直伞撑开,冲到何景深这边来给何景深撑伞,步子明显地瘸了两瘸。

他矮,一米六五,刚够上何景深的肩膀,伞柄更是要放得很长才能把何景深罩住。他整个人几乎全浸在斜飞的雨里。伞很大,阴影下两人面对面,竟还能隔着小半步远。陈轲又笑了笑,扯了扯袖子想要掩盖住手腕上的擦伤,露出几小瓣洁白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