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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5)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未晞想原来这就是童小愈在买衣服时从来不说请问一副我是大爷的蛮横模样的原因,但是她没有告诉小愈的是,其实她也会装大爷,她在云乐小镇的时候,耳濡目染了很多,她会模仿各种人的神情,尤其是那些尖酸的妇人。

未晞想,自己的骨子里其实就住着一个妇人。这个同样名为未晞的妇人,跨越三十年的漫长光阴,提前寻找到她并住进她。

但是她不想那样。她愿意做个学生,她欢喜做个学生,如果做学生意味着吃亏的话,她也愿意吃。

未晞渐渐地有了朋友,班上的,寝室里的,男生,女生,甚至还有隔壁寝室二班的同学,未晞偶尔会从她们那里听到伊人的事情。

但是她们把伊人说得很不好。未晞不愿意去重复那些话。

她努力地找到解释,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伊人,“她们或许是因为暗恋南楷钧而嫉妒伊人。”

至于这么做的原因,未晞从来都不去想个明白,仿佛天性使然。

星期六的一个中午,未晞很开心地从厕所回来经过教师办公室,她开心的原因是上完了今下午的三节课就放假了。未晞从幼稚园时代就对假期没有抵抗力。

教语文的曾老师打开办公室的窗户,探出头来叫住了未晞,让她把改好的练习册抱回班上去。五十六个人的练习册并不轻松,看未晞一个人抱很吃力,曾老师就叫住了路过的另一个学生,“楷钧,来帮未晞把练习册抱回一班。”

在三个字的名字上去掉姓氏称呼后面的两个字是曾老师的习惯,一开始未晞还被吓了一跳,觉得一个老师这样叫学生实在太过肉麻。

南楷钧走进办公室,看见未晞的时候说了句“是你呐”,未晞想他们只是见过还不算认识,不过觉得他的校草之名不是白来的。南楷钧把五十六本练习册尽数抱起,未晞有些愧疚地跟上去,走出办公室伸出手对南楷钧说,“给我一点。”像是在讨要糖果。

南楷钧在走廊上站住,看着未晞,未晞被看得很不自在,她突然想到走廊上人这么多,她和南楷钧走在一起会不会招来误会。在某些事上,她总是格外警惕。

未晞被看得红了脸,正想收回手,如果南楷钧非要展示他的绅士风度一个人把五十六本练习册抱回去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给他这个表现的机会。

但是南楷钧忽然低下头用嘴叼起最上面的那一本练习册扔到未晞怀里,未晞慌忙接住。

“给你一本。”他说。

他们以这种滑稽的分配方式回到了一班。

未晞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时,后排的童小愈戳着她的背问,“未晞,你认识南楷钧啊?”

未晞头也不回,手里捏着用了四年的自动铅笔,“没,曾老师叫他帮忙的。”

曾老师是一班的语文老师的同时也是二班的班主任。

童小愈“哦”了一声,翻开数学课本准备上课,她们已经学完了集合开始学函数。

后来,未晞在和南楷钧有些熟又不是太熟的时候,在南楷钧的卧室门口,发表了对他名字的看法。

“楷、钧,”她念,“听上去好重。”她觉得这名字像一本字帖,曾老师反复强调字帖的帖是四声,曾老师的学生都必须写字帖,所以未晞记得很牢。

南楷钧像是回击似的把未晞两个字含在嘴里品味,“你的名字倒是很轻,未、晞。”

南太太看见了未晞站在南楷钧的门口,就牵着她的手进去,神情像婆婆牵着媳妇。

南太太仿佛很喜欢南楷钧和未晞一起玩。

当然,这也是后话。

期中考试的成绩会成为下学期文理分班的参考。未晞本来从小就想念文科的,但是小愈告诉她说,南高重理轻文,理科考一本比文科容易得多。未晞还不太懂一本的概念,只知道一本是好的。后来未晞会发现,大人的一项本事就是,对于他们不懂的东西拍手称好。未晞被小愈说服了,从开学的时候就偏重理科,但是为了不使总名次太难看,她也不敢完全地放弃文科。

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未晞的总名次是年级一百四十名,因为有四个课改班,所以这个名次并不算太差,起码还是在课改班的水平。理科排名是一百九十名,文科排名是七十三名。物理竟然差点没及格。

“我决定了,”未晞对小愈她们说,“我要念文科。”

文科在很多人眼里是轻松的科目,背背书就好了,未晞一开始也那么以为,所以那一段时间的未晞感到格外轻松,觉得自己就此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化学课上未晞看小说,物理课上背历史,生物课就看那个满嘴跑火车的生物老师说单口相声。小愈还是决定念理科,她会很好心地把化学作业借给未晞抄。

小绵羊嘉文也念文科,渐渐地未晞会和他一起玩。他们一起去操场上体育课,那个时候已经差不多冬天,嘉文把手捂在热水袋里,很是慵懒。

未晞越来越活泼,她有了喜欢的男生,还弄得全班皆知,并且不以为意。她打电话给那个男生告白的时候,男生对她说,“未晞同学,我们还太小。”

未晞咯咯咯地笑起来,说,“你不要误会嘛,我又没有要你怎样,你以为我会想和你成为男女朋友吗?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告诉你我的想法而已。”

男生竟然为自己的话道起歉来,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那天男生的手机开的免提,所以男生的寝室都知道了,第二天,整个一班就知道了。

已经相熟的班长不像开学时那么羞涩了,会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挤眉弄眼地问未晞,“女人,听说你被别人预定了?”

班长说的是未晞发消息给喜欢的男生说,可不可以先不要忙着喜欢上别人,男生答应了他,说高中的时候不会谈恋爱,未晞蹬鼻子上脸开始撒娇,说你明明喜欢那个谁谁。男生好脾气地解释说我跟那个谁谁真的只是初中同学。结果这事传到班上的时候就变成了,男生答应等未晞三年。

未晞直到很久很久的以后,都没明白为什么是两个人的聊天,却被所有人知道了。难道短信也有免提功能么?

后来不请自来到在水一方的南楷钧会用一种看傻闺女的眼神看未晞,说,“还能为什么?肯定是那小子说出去的呗!你给他打电话他开免提,他是耳聋还是心瞎啊?”

好在听见南楷钧的话的未晞并不伤心,她只是傻傻地笑了一下,用一种很白痴的语气说,“是哦。”

正在给三个人煮茶的泱飏从缭绕的水雾中看未晞的眼睛,说,“其实你并不喜欢那个男生,未晞,你不过是因为闲得没事。”

听见这话的伊人,竟然笑得比南楷钧还开心些。

哎,都是后话了。

元旦晚会意味着分班在即,负责组织的文艺委员让身为主持人之一的未晞准备最后的收场,一直好端端的未晞忽然在《那些年》的前奏响起来的时候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那些年》在开学的时候被选成一班的班歌。如果那个时候未晞知道一班过后还有个十三班在等着她,那么她一定不会哭。

那天晚上的情况很混乱,未晞只记得自己哭着拥抱了很多人。一班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理科,只有十四个人选择念文科。那十四个人把这一场晚会硬生生弄成了告别会。

未晞哭着抱了那个男生很久,男生的胳膊僵在身体两侧,只用动听的声音说,“你要好好学习哦。”

期末考试到来了,未晞在物理试卷上用古白话写了一篇《论考试的意义》,她知道老师不会看,但她偏要写。她好像越来越放肆。

结束考试后的未晞,在大家忙着庆祝的气氛中,一个人走在校门外冷清的马路上,她想起了很多个星期六的晚上她就这样徘徊在涪江路的街头,像游魂,看着卖红薯的小贩推车上的一蓬白烟发呆,她从街的这一头走到街的那一头,在死路的尽头折回。她站在天桥上,朝北看,朝南看,后来她会对伊人说,“伊人你知道吗?站在我们学校门外的天桥上,朝南看是驶入无穷的车流,朝北看是默默不语的群山,我有时候看着那些不说话的山,会很想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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