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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38)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小罗老师笑,像是在哄小孩子,“这是好事呀,未晞,爱情是很美好的。”

未晞说,“不,应该还没到爱的程度,我只是.......被吻的时候,会觉得.......”未晞把脸埋在小罗老师的掌心,“姐姐,我也说不出那感觉。只是不想分开。”

小罗老师轻轻地“呀”了一声,“未晞,你们都接吻了。”

未晞不说话,耳朵越来越红。

“可是,姐姐,”她忽然说,“我会很自卑。”

“未晞,”小罗老师轻轻地拍着她的肩,“你自卑什么呢?你这样优秀,这样善良,这样可爱,我说过,你是我这五年来遇到的最喜爱的学生。你是姐姐最爱的小姑娘。”

“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我也会有爪牙,我也会有不堪。”

“未晞,这些东西,不止你一个,每个人都会有。”

那天,小罗老师对未晞说,相信这世间万物自有它的道理,无论庞大或微小,都安心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是发挥自己的本能和天赋,对于自身的劣势不惶恐,对于他人的优势不艳羡,按照自己的方式生存:“庞大的不傲慢/微小的不自卑/做着自己最合适的事情/生老病死,不慌不忙。”

印度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说:“你改变不了一座山的轮廓,改变不了一只鸟的飞翔轨迹,改变不了河水的流淌速度,所以只是观察它,发现它的美就够了。”这世上万物都或圆满或残缺,你无法改变,也无需改变,万物都按照自己的生存方式活着,自由自在,不傲慢,不自卑。

第12章 道阻且长·中

“小桑!小桑!”有人扯着嗓子大声喊,带着几分嘶哑,但是这声音很快就被周围噪杂的人声和喧闹的音乐盖过去了。他不甘心,欲与天公试比高似的,非要争出个输赢来,把手圈成喇叭状拢在嘴边,被逼急了似的:“小桑小桑!小桑小桑!”

把手指堵在耳朵里的曲汶烦躁地尖叫了一声,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好松开耳朵对对面的人说,“学姐,该我上台了。”

伊人朝她点点头。曲汶骂骂咧咧地朝喊人的那个介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人走过去,不耐烦地说喊喊喊我耳朵都快被你喊聋了!那个人递给她一支话筒说我这不是怕小桑你听不见嘛。

这是伊人到SUM酒吧的第七天,她六点来,十一点走,对爸妈扯谎说是去苍锦家写作业了。苍锦自然配合她。曲汶在SUM酒吧被员工和顾客叫做小桑,就如同他在这里被叫做泱飏一样。

他不肯告诉伊人真名,伊人就赌气叫他“羊羊”,这个时候他就又搬出自己的那套冷到零下一度的笑话,“我又不姓喜。”伊人就缠磨着他说谁说喜羊羊姓喜?喜是它的名字,羊羊是它的身份。

第二次见泱飏是在涪江路的马路上。伊人从文汇书店出来,看也看不看红绿灯,低着头过马路,忽然有人用力地把她一拽,紧接着一辆车从她身边擦过去,那人把她拽过马路才放手。伊人抬头,看见是泱飏,朝四周涣散的神识像被磁铁吸回来似的,聚成一点,汇成一线,摇摇晃晃地无形无状地挂在他们之间。

从南边的路口转过去,就是西门市场,很便宜的服装批发市场,那里店铺林立,招牌挨挨挤挤,从那里可以看见南允高中女生宿舍的背面,墙面斑驳,像是危楼,等待着被拆迁的宿命。在一家名叫七色花的内衣店的门口,会有一个老头坐在电线桩子前,摆着小摊卖烟,怀里抱着一把二胡,琴弓搭在琴弦上,拉年迈的歌。

歌声像长了脚,朝前跑,拐过弯,像是一把从怀里洒下来的珠子,滚在涪江路的马路上。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红绿灯又变换了几个来回?

是你啊。

曲汶在台上唱歌,声音里像是漏进了一把沙子,一开口,那些小沙子就细细地磨着,就彼此地硌着。唱的是《红玫瑰》。

SUM酒吧的台柱子小桑,总爱学唱成熟女人的风韵和沧桑,其实脱掉妆容她不过是一个需要一晚上写掉两张卷子的高一一班45号,排骨身材。

伊人听着歌就轻轻地哼着,不经意间酒杯就见了底,她打了个酒嗝,自己被这个动作逗得笑起来,拍着胸口看周遭的人群,发现角落里一直有两个成熟打扮的男人在看她。她不回避,反而一只手捧着心,一只手端起空酒杯朝那个方向敬了敬。

曲汶表演结束,接下来上场的是泱飏,和他搭档的是一个黑衣黑裤的瘦个子,脸躲在帽檐下,坐在椅子上拉二胡。泱飏弹的是钢琴,脊背挺直坐在钢琴前,穿着黑色长风衣,伊人觉得他这样就不再像在丽江时候见到的那个侠义的司机小哥了,倒像个剑客,或者说,贱客。

伊人自己也学钢琴,所以她不用形容,不会说什么修长手指拂过黑白琴键,仿佛跌落人间的天使,她想起钢琴班的老师体育老师似的吼她们,把琴键按得咚咚响,说,“手腕不要塌下去!立起来,指尖立起来!”伊人看钢琴就如看一具尸体,看一口棺材,她觉得乐器就是钢琴最好的身份。其他的都是矫饰和杜撰,是门外汉和异乡人一厢情愿的想象。别人在听到她钢琴十级时就会流露出惊讶的神色,说伊人你好厉害啊!伊人就想其实你学你也会,这些事大家都是谁学谁会的,没什么厉不厉害,只能说要不要学。就如只要认真听课就能算出解析几何,好多事,只要学,就能会。

表演的曲目是《风居住的街道》,很有名的曲子,几乎烂大街。SUM酒吧忽然就像一个跳舞跳累了的舞娘,此刻就窝在沙发角饮一杯红酒。客人们都把热情和狂欢揣进衣兜里,坐了下来。

他完成最后一个音。

角落里的那两个男人朝伊人走过来,不油气也不流气,不会还没动手就表现出一副我就是又猥琐又恶心你来打我的贱相,伊人的目光和他们碰着了,不回避也不躲闪,只是笑,女学生没心没肺的那一种笑,像埋怨又像撒娇。忽然有人挡在了那两个男人前面,隔着圆圆高高的伶仃一张酒桌站在伊人面前,长风衣的衣摆轻轻地荡。

伊人就偏过脑袋,对着泱飏身后的那两个人摆了摆手,说,“回去吧。”

“OK,现在你可以坐了。”她对泱飏说。

泱飏并不坐,脱下长风衣走过来披在伊人肩上,他拉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座位上拽起来,再把她的手臂从风衣袖子里拉出来,低下头一颗一颗地给她扣好扣子。伊人伸开双臂任由他服侍。他在风衣里面穿了灰色的毛衣,圆边的衣领贴着锁骨。

“给我穿了你不冷吗?”伊人问。

泱飏扣最后一颗扣子,对她说,“以后来酒吧别穿成这样。”

风衣直到伊人的脚踝,她挽着泱飏的胳膊说笑嘻嘻地说,“有你在我怕什么?”

泱飏也不推开她,只说,“饿了。”

他的公寓离SUM酒吧很近,走过一条街就到。路过小卖店的时候买了一包速冻饺子,店主大婶很亲热地问小子你什么时候处的对象。泱飏便用食指戳戳伊人的脑袋说她自己黏上来的。

公寓简直就像一个雪白的洞穴,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余陈设全无,厨房里所有的调料都被收在柜橱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门口那一双孤零零的拖鞋是这里有人住过的唯一痕迹。

泱飏把拖鞋让给伊人穿,自己打着赤脚踩在地板上,走进厨房里开始煮速冻饺子。伊人坐在客厅里穿着大了五六码的鞋子,说我只要三个啊。

泱飏的声音里像是裹了水汽,“减肥啊?”

伊人摸着肚子说,“对啊,马上就要开学了,可不能胖成熊地去见老师和同学。”

五分钟后泱飏端着一大一小两只碗出来,他们跪在长长矮矮的玻璃桌旁吃饺子,伊人只吃了两个,把剩下的一个从自己碗里戳到泱飏碗里,皮破了,肉掉出来。泱飏皱起眉头,“自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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