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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20)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晚上我们五个出去吃吧,”伊人提议,“就当庆祝收工。”

“去那家清荷湾吧。”苍锦说。

清荷湾是伊人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不过未晞没去过。

“清荷湾?”未晞说,“听着真不像个饭店名。”

“是不是像个景点?”伊人说。

她们再次击掌,为她们的心有灵犀。

出租车上,伊人未晞南楷钧子佩挤在后面,苍锦坐前面。苍锦有些忿忿,“凭什么把我一个人推到前面来坐?上次我已经付过钱了。”

未晞未加入他们之前,他们四个,坐出租一直是轮流付钱的,轮到谁,谁就自觉坐前面,不需谁提醒。这是他们的游戏规则,四个人都觉得想出这样的主意来解决经济纠纷十分明智且有趣,大人之间的推来推去他们一点都瞧不上眼。

可是后面四个人在说说笑笑,没一个人理她。

下车付钱的时候,苍锦直接把一张五十的扔给司机,说,“不用找了。”

未晞就笑了一句,“苍锦你还是小富婆哦。”

苍锦没理她,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清荷湾。

未晞有些尴尬。

伊人牵未晞的手,“走吧。”

刚推开店门就听到礼花爆响的声音,彩纸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视线也变得五彩缤纷,拂了一身还满。

店里布置得漂亮热闹,悬着横幅,金粉涂的字,“子佩生日快乐”。那个与他们相熟的中年大叔店主领着店员,个个都是笑容满面,手里还持着放完的礼花筒。

子佩笑起来,浓浓的奶香,喃喃了一句,“我都忘了。”又转向伊人,“谢谢你啊。”

南楷钧阴阳怪气地说了句,“伊人你对子佩很上心嘛。”

“我.......”说实话伊人也被这惊喜吓了一跳,这些天忙着拍微电影她根本就忘了子佩的生日。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吧。”苍锦说。

生日餐早就准备好了,他们拉开椅子坐下,子佩和南楷钧一方,伊人和未晞一方,苍锦又落了单。

“我都不知道今天是子佩你的生日,”未晞有些不好意思,“礼物后面补上。”她举起玻璃杯,玻璃杯里是橙汁,“敬子佩。”

子佩举起杯子轻轻地和她碰杯,“也敬我们的女主角,未晞。”

伊人想着未晞是第一次来清荷湾,就不停地往未晞碗里夹菜,说这个好吃你尝尝,这个也不错试试看。未晞伸筷想去夹一道赤豆元宵,元宵太滑,试了几次都夹不起来,子佩很自然地用勺子帮她舀了一个放碗里。

苍锦喝完一杯果汁,站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

南楷钧嘴里叼着吸管,“叫你一上来就把喝那么多。”

一会儿后未晞也站起来,要去洗手间。

“就在那边。”正在埋头吃菜的伊人还不忘指给她看。

上完洗手间出来洗手的时候正碰上苍锦,两个人同时把手伸到感应水龙头下。几秒后才有水喷出来。

“我挺讨厌你的。”苍锦说。

未晞忘记了把手从水龙头下收回,哗啦啦的水流时有时无地喷在她手上,她像是挨了一个隐形的耳光,不见其形地火辣辣。

“最讨厌你扮可怜装柔弱饰清纯演无辜,以前在一班的时候你不是喜欢常珂么?闹得轰轰烈烈全班皆知。你们不是有三年之约么?现在霸占着伊人的同时又来和南楷钧演什么兄妹情深,连子佩也不放过,陆未晞你真是贱到骨子里了! ”

未晞从没想过,小小的白白的苍锦,会把话说得这么重。

这些话像是石头似的压着她,以致她无力反驳。

她只想逃走。

以前闲得无事又不想赶作业的时候,未晞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威风八面和人争论的场景,八国语言无缝衔接,眉飞色舞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舌战群儒辩得对手哑口无言。然而现实和理想之间简直隔着天堑,事实是,只是一个毫无攻击力看起来百分百萝莉的苍锦说出一句“陆未晞你真是贱到骨子里了”就打得她想要落荒而逃。

未晞从来就没掌握和人撕破脸这项本事,对手一旦打开天窗说亮话,她便手足无措。

结果刚想转头离开就结结实实地挨上了苍锦的一个巴掌,清脆的一声响,真正意义上的无缝衔接,于是眼里蓄积了许久不让掉下来的眼泪被打得溃不成军,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来,它们的落荒而逃。

未晞没有捂脸,仍由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她低头,头发从肩后散下来,遮住脸上的红,从头到尾她表现地像个哑巴一样。

不是她懦,而是她懵。

打了人的苍锦其实也懵了,她已经失却了判断力,不知道未晞到底是高级还是低级,难道她的无所作为就是江湖上的无招胜有招?苍锦觉得自己手疼,刚刚真的失却理智下太重的手了,在出手的那一瞬她就后悔了,因为对方眼里的懵让她觉得不忍心,对方根本就是一个战斗力为零的木头,她几乎把这样的一堆木头打得散了架,打得它零件满地乱滚。

苍锦深呼吸了一下,算是给自己壮胆,她把未晞扔在卫生间里,自己一个人走了出去,走得飞快,像是想把自己的恶劣行径甩在后头,生怕它追上自己黏着自己,结果在走廊上撞到了伊人。

苍锦看了伊人一眼,错开目光,飞快地往前面走,她知道伊人马上就会发现自己扔在洗手间的那个犯罪的证据。

如果未晞向伊人告状的话,那么伊人在未晞和她之间到底会选择谁?想到这个问题,苍锦倒有些期待起事情的后续发展来。

苍锦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南楷钧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苍锦往嘴里塞了一块菜,来逃避这个问题。子佩看她一眼。

没过多久伊人就领着未晞回来了,未晞很聪明地把头发散在脸颊两侧遮住那个耳光的遗迹,但还是有些红肿露在头发遮不到的地方。

大家继续吃菜,伊人的手一直攥着未晞的手,放在桌子底下。

“子佩,”伊人忽然放下筷子说,“生日惊喜跟我没关系,是苍锦准备的。她喜欢你。”

苍锦的脸飞快地烧起来,就如挨了一耳光。

伊人转向苍锦,语调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我再和你讲一次,你不欠我什么。当年我帮你纯粹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过是我英雄主义的一个试验品。”她将话说得毫不留情不留余地,“所以,请不要再尝试对我报恩还债,不要因为我隐藏自己的爱憎,喜欢子佩就喜欢子佩,讨厌未晞便讨厌未晞,你的行为,丝毫不影响我对他们的态度。”她站起来,把未晞也拉起来,“我们走了。”

南楷钧小声地问苍锦,“你们三个怎么了?”

苍锦的一滴泪掉在碗里。

子佩从自己的面前扯出一张纸,递给苍锦。苍锦半天没接过,子佩只好亲自替她把眼泪擦掉。

伊人和未晞回到了学校,坐在石阶看台上,背后是巨大的红色标语。今天是星期六,学校的操场上此时只有散步的退休的老教师和几个打球的男生,月亮在云朵之间躲藏,时隐时现。

两个女孩都是一样的坐姿,屁股坐在上一级,腿放在下一级,胳膊放在屈起的膝盖上,脸埋在胳膊上,头发乱洒。发梢为夜风所摇。

伊人静静地想,脑子里的画面也是静静的,她现在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生气了,那种生气接近液体的沸点和金属的熔点,咕噜咕噜地沸腾,呜滋呜滋地熔化。她想起走进洗手间时看见独自站在洗手台前的未晞,伶仃的,孑孑又茕茕,又带着那么一点不谙世事的懵,像是只刚从洗手台里爬出来的单细胞生物,没有脑子。她就站在那里,像是冰,像是玻璃,像是一切易碎的和晶莹的。伊人走过去,却怕惊动她,她掉泪,她无言,她表现得就像个软弱可欺的哑巴。

伊人很恼。

然而,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从她在洗手间像认领一只小狗似的认领未晞开始,她就再也不可能扔下这个女孩。纵然后来未晞和她闹,和她娇,把她按在身下眯着眼睛模仿霸道总裁腔说女人你服不服,纵然未晞常常可以恃宠而骄在她们的关系之间占据主动权,她也总是想起,名叫未晞的女孩一旦走出伊人的房间,就又变成了那个软弱可欺的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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