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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10)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不太舒服?”

“嗯,她今天淋了雨,应该是感冒了。她让我帮她请假。”

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并不是对于她把伞让给自己的感激涕零,而是生气,很生气。

她可不要未晞变成下一个苍锦,她受不起。

伊人跑出教室,出门的时候撞到正要进教室的地理老师敬老师,敬老师在她身后喊都已经上课了你去哪儿。伊人在学校外面的康仁药店买了三九,想了想又让店员帮忙拿了退烧药。提着装着药的小袋子跑到女生宿舍,宿舍的铁门已经关了。南高的宿舍,在上课时间都是大门紧闭。伊人有些颓丧地回到教室,敬老师的目光从她进教室起就狠狠地刺着,刺到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她像个没骨头的女鬼似的蔫着脑袋拿了地理书从教室往外走主动罚站,这份自觉倒让敬老师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敬老师实在是个善良的老师,从来没有体罚过学生。

外面还飘零着雨,亮晶晶的雨丝,让伊人想起糖丝。她看着地理书上的高气压低气压冷锋暖锋,又望了望墨云像奔马的天空,电线上有亮晶晶的雨水,树叶上有亮晶晶的雨水,连带着视线也朦胧起来,看来绿油油这个颜色词果真适合雨天。

下午一放学伊人就去宿舍楼找未晞,但是非住校生进宿舍前要登记,未晞在“和被拜访人关系”那一栏下面写了“姐姐”两个字。或许是长相使然,伊人如果不穿校服就有一种成人气质,那既不是妩媚也不是成熟,而是.......一双时而微眯时而睁大说着我已经不小了的眼睛。

那双眼睛,会使未晞想起宝玉,“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又,“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相思,悉堆眼角。”

宿管阿姨并未多想,告诉了伊人未晞在哪个寝室,就放她上楼了。

未晞觉得自己的身子骨一直很强健,这么多年无病无灾的连医院都没进过,除了学校统一要求的学生体检疫苗注射之类,未晞很难见到医生。

当然,未晞是不把感冒算在生病的行列的。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体,每到季节之交必然感冒,先是流清水一样的鼻涕,再是流浓痰一样的鼻涕,最后又流回清水一样的鼻涕,多半还会哑了嗓子,好几天不能张口说话,最奇怪的是左眼会一直觉得很刺激不住地掉眼泪,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在感冒之前的那天晚上,她是有预感的,她会觉得脊背很凉,怎么盖被子都不够。第一次见她感冒原原很吃了一惊,与其说未晞的那副样子是病重不如说是病危,但是未晞一直挥着手流着泪用哑了的声音说没事没事我就这样,后来原原就习惯了。

未晞没有想到这一次感冒来得这样猝不及防,淋雨只是导火索,她回到寝室擦干头发换了衣服缩进被子里睡午觉,可是二十分钟后却怎么也起不来,明明听见了同寝室的女孩穿衣服叠被子的声音,可是眼睛就像是被铅块压着似的睁不开,喉咙里像搁了块烧红的炭,动一动就疼得要命。最后她感觉到纪念把手放在她的被子上,说,“懒鬼未晞,起来了!再不起就迟到了!”她只是动了动喉咙没能成功发出声音,纪念一摸她的额头就叫了起来,“天!你要死了!”纪念说话就是这么没遮没拦。原原过来摸未晞的额头,也吃了一惊,“好烫。你用不用去医院?”

未晞觉得因为感冒发烧啊什么的进医院实在是太矫情了,她记得六年级时在一本类似于儿童科普读物的书上看到过,发烧说明人体内的白细胞在和病菌斗争,并不是坏事。所以未晞只是让纪念帮忙请假,想着在寝室里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好,跟沉稳绝缘,听见了敲门的声音但是没有力气起床,沙哑着声音说,“念念你自己用钥匙好不好?”这个时候回来的只会是纪念,原原和另一个女孩子下午放学就直接回家了,纪念说过要回来拿了东西再回去的。

敲门声静止了,但是门却没有打开,一个声音说,“是我。”

一般来说,隔着一扇门用“是我”来回答“是谁”的人,都有一种自信和笃定,自信问话的人能听出你的声音,笃定你们之间的交情可以让那人听出你的声音。但是此刻未晞对这样的回答感到冒火,说名字要死啊,她混沌的脑子已经失却了听声辨人的功能好不好?

未晞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去开门,看都没看门外的人就直接转身栽回了自己的床,她把自己裹得像只蛹。

未晞听到进来的那人忍不住笑了,然后开始翻腾东西,弄得砰砰的响,难道是念念的妈妈替她回来拿东西?

一分钟后黏在额头上的头发被让人细心地拨开,一分钟后原本侧躺的自己被人翻了个身,一分钟后后颈被人托起有暖热的水汽熏上了脸庞,未晞睁开眼睛,看见伊人端着装着褐色液体的水杯对自己说,“哎,把药吃了。”

首先是大吃一惊,心里思绪翻涌她怎么会在这里!

然后是受宠若惊,慢慢坐直身体从伊人的手里接过水杯眼神飘忽开始喝药,难道真不成要她喂她?

伊人又递给她两片药片,“这是退烧的。”

未晞哦了一声,接过来,就着三九吞下,肚子开始暖暖地胀起来。伊人走到阳台,在外面问,“哪条毛巾是你的?”

“最小的边角有小猫的那条。”

伊人笑,“好幼稚。”她把毛巾在热水里浸湿,给未晞擦脸,未晞有点别扭,她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像个矫情得要命的公主。

“我自己就行。”她对伊人说,想要把毛巾拿过来自己擦。

但是伊人没理她,托着她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地擦,眼角,鼻尖,嘴角,耳后,突然想起小时候爷爷给自己洗脸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像是描摹。

念幼儿园的时候老师要求她们眼睛与书本要保持二十厘米的距离,老师又说人眼视物并不是越近越看得清,过了一个临界值反而越来越模糊,那个临界值是多少来着?肚子发胀脑子发胀想不起来。为什么伊人的脸看不清呢?像是有一圈毛茸茸的轮廓。

伊人她,是不是越过了那个临界值?

伊人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未晞意识到自己看她看得有点过分,刚想低下头,听见伊人说,“我不知道是你。”

未晞抬眼,用眼神表示惶惑。

“我以为是苍锦买给我的,所以我会扔。”伊人说完了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这样说好像苍锦是自己仇人似的。

“真的?”未晞的表情像只小老鼠,小声开口,“你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扔的?那天踢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伊人给了她个白眼,“傻子才会以为你是故意的,那么小的事你也放心上,不嫌累啊?”

未晞的表情像是埋怨又像是自责,“那天你对我耸肩,我还以为你在挑衅我。”

伊人哈哈大笑,“难怪你落荒而逃。”

外面的雨声又哗啦哗啦起来,滂沱的气势卷土重来,室内很暗,伊人想开灯,摸了半天找到开关,按下才知道停电了。

“都什么年代了还停电。”伊人小声抱怨了一句。

“这栋宿舍楼很老了,电路老化什么的。”未晞说。

“你们寝室其他人呢?”

“她们都回家了。”

“你怎么不回家?”

“我家,”未晞像咽下一个汤圆,“很远。”

伊人不再问,隔了一会儿,背起书包,“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未晞愣了下才回答,“没,我很好。”

伊人点了点头,带上寝室门离开了。

未晞重新躺在床上,望着外面漆黑的天,听着哗啦啦的雨,忽然失落起来。被伊人这么一打扰再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也只能干瞪眼,该死的左眼又开始眼泪泛滥。

寝室门突然被人推开,伊人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的塑料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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