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说想脱离的是什么。两个最大的股东成为这种关系,矛盾堆积到雪崩,也要歌舞升平。
坐在会议室的主位,看着这些天方地阔的脸,他们张着嘴,高涨的语言有一种空旷的悲壮。个个都在长篇宏论。一共就那么点事,却要过甚其词,有人还深以为然。庄严下的昏聩真的看不见?还是视而不见?可笑!
又想到她,向她倾吐工作的压抑时,她曾劝慰过我一句:解决问题确实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能力。事实上,避免问题是才一个人真正的强大。很可惜,因为这个人把问题都避免了,所以也就很难有人看出他的强大。不过时间总能给出一切答案。
看似什么都没有表达,但已经明白了我在她心里的地位。笑意从脸上蒸出来,多少对我也有点仰慕吧!至此释放再多懦弱,也不怕她嘲笑。
曾经在谋生中舍弃自我,在一条曲折的路走的跌跌跄跄,遇上她才体会到了真正的舒适,也是通过她,才明白组成亲密关系的两个人,不仅要有相同的价值观,最重要的,能透过对方理解生命的本质。
如果把功成名就定义为成功,把失去自我定义为失败,那么我究竟属于哪方?总是说在她面前我是放松的,快乐的,因为那时自己是真实的。
人之所以痛苦,不过是因为不是在做自己。
我的生命已到了一个阶段,至今还在做一台承重的机器。这些重量失了我真的会崩塌?我走了他们真的会束手无措?
不,这里照旧风生水起,他们继续汲汲营营。一切不影响自己的动荡都只是如风过耳。
既然如此,眼前的一切纷扰又如此厌倦,为什么还不选择新鲜空气?为什么不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刹那间更明确那个决定,辞职,卖掉股份,摒弃一切违心关系。
交了辞职信,他们当然震惊。挽留的诚恳如戏剧演员,又仿佛少了我这个公司马上要坍塌。这几年我给他们的震惊还少吗?如此诚意倒显得怪异。尤其是顾峥,股份已经转给她妹妹,整个公司已经属于顾家,竟还苦口婆心,可惜我是顽石。
直到他气急败坏:“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就因为那个女人,你离婚!辞职!你以为她还等着你?她马上要结婚了,就跟那个姓沈的。当初鬼迷心窍一样跟她厮混,结果倒好,项目都被……”
后面再说什么,听不见了。只听见她要结婚了,真的要结婚了,真的与我再也没有关系了。
世界的声音都关闭后,点上一支烟,火星烫到手指,才发觉烟丝被辜负。我竟然还幻想她能回头。她难道不懂吗?两人一旦结为夫妻,即使不睦,也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尤其有了孩子。可是她义无反顾地决定了。
握着手机,拨打那个不可能接通的号码。怎么这么绝情?说了那番话还不够吗?还把唯一的联系方式也切断。发短信的手像置身在一个冰窟窿,不停地颤抖。她看不见,也不想看见。
站在空谷呼喊,千回百转,只收到自己回声的人会不会很绝望?
房间里她的物品原封不动,没想过丢掉,总认为她还会回来。
打开衣柜,衣物如新如昨日,她在我眼前。什么都想送给她,小到一本书大到一颗心。可是我送的一切她都不要,连一件衣物都不带走。
以前为了弥补她,给她我最能给的物质。她仍然保持正常的需求,拒绝名牌名贵,不崇尚奢侈浮华,只购置自己真正喜欢的适合的。女孩或者女人们都漫无止境的物欲,很从少有能抵抗奢靡的诱惑。
如果她满是俗媚死心也不是那么难。
一个和所有一样的夜晚,母亲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也离开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不好,浑身上下插满管子,虚弱到无法吸呼,喝一口水都全身抽痛。看着她一步步走向衰败,心里被悲凄填满,却无能为力。
人活一世,究竟能掌握什么?在衰老与死亡面前,名利真是枉然。
站在墓碑前,想起母亲混混沌沌的最后几天,醒来后说几句听不懂的话,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那一天早上忽然能坐起来,喝了两口粥,问我:“这些年你是不是过的不幸福?”
我愣了愣,无法回答。毕竟人到中年,已经能隐忍所有压抑与环境和平共处。唯一的想法就是家人平安,或者往更高处爬。至于内心真正想要什么,似乎早已抛弃。
“我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很苦。”叹息一声,有种生命尽头的慈悲。躺下来,仍接着说:“顾峥这几年能力没见长,疑心倒是加重,到处标榜也就算了,还把一起创业的老员工砍了大半。你跟他不合了这么多年,顾仪也理解不了你,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上那个女孩子,你毁了你的声誉,要拆了这个家,大概真的找到了说得上话的人。我真的很想见见,可是你不让我……”
“妈,不提这些了。”
“儿子你恨我吗?恨不恨我不让你离婚?”
“从来没有。”
母亲的眼泪从眼角滑到脖子里,脸上有一道道岁月的痕迹。那一瞬间,忽然明白了皱纹的深意。人活着,得失荣辱,真的不能计较太多。一心追求的,无论最终得到还是没有得到,死了都是一无所有。皱纹的存在就是提醒我们忘却和放下。该放下就放下吧!
过去这么久,推开熟悉的大门,顾仪端坐在客厅,儿子在旁边看电视。两人的目光掷向我,却都无言。她也是聪明人,知道我回来的目地,也终于能心平气和地与我谈谈。
其实我明白,她所介意的是外界的评价,是丈夫有了第三者的名声。从小在体面的环境中长大,一生应该有井然有序的幸福,富裕宁静的荣耀,可是我把这种完美打碎了。
她仍一言不发,我空前的多话:“你还年轻,很漂亮,也不缺钱,还有你哥哥,你完全可以结识更优秀,更适合你的人。所以顾仪你不必在意什么面子,也不必有什么不甘心。人这一生其实是活给自己看的,自己是否幸福只有心率能给出答案。如果一直活在外在的影响中,真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儿子拿着遥控器,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眼睛有一种惘然的纯真。小家伙12岁了,成绩从没让我操心过,对新事物有独特的认知,喜欢参加各种知识竞赛。最大的缺点就是随了我的性格。
走到他旁边,再次问他以前问过的问题,他很冷静的模样:“爸爸很忙,我还是跟着妈妈。”
“爸爸以后不会那么忙了。”
“那么以后爸爸多回家看望我们。”
孩子什么都懂。同样,他也明白,爸爸妈妈分开,但对自己孩子的爱永远存在。这些道理在陪伴中我曾一直默默地告诉过他。
没有什么怨咽,也没有什么怅恨,毕竟彼此都冷静大半年了。不是夫妻,依然是亲人,和和睦睦地吃一顿饭。
有时候一觉醒来,还一种恍惚的错觉,仍然一身枷锁,步履蹒跚。晃晃头,周遭空无一人。自由是个好东西,曾经有很多想却没有时间做的事情,还有那些想要到达远方,终于可以出发了。
沿着川藏线苦行僧一样行走,累,却非常轻盈。去陌生的方,看不同的风景,不是什么洗涤心灵,释放负重,只是想要走出去,自然而然地想要往那个地方前行。大地辽阔无边,人的眼睛有局限,脚步却是无限的,而生命也需要休息,如果不敢冲出去,如何豁达?又如何把山谷装在心里?
我不想困在相同的心境与环境。
踏上高原大道,云层低的如同海市蜃楼,马匹从身边穿行,仿佛与自己一起追那朵遥不可及的云。其实追到云又能做什么?只是想迎着风往前跑,做一些毫无意义却快乐的事。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那种感觉了。
现在很少回想往事,大约是真的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