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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衫和星空甲(32)

作者: 广式煲仔饭 阅读记录

傅千树闷闷地“哦”了一声。

岑惊鸣倚着墙,过道上支起简易的钢丝床,横七竖八地爬布在视野内。这是专门供陪护人员使用的。说老实话,即使从不讳病忌医,岑惊鸣也称不上多喜欢这种地方。喻宵帮忙搭桥的,已经是价格不菲、隐私性强的医疗机构,可纵然如此,在鼻端沉浮的,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息,以及水流一般的生死悲喜。

这些家属浅浅入眠,或许就在睡梦中迎来了对至亲的失去。他忍不住往病房内看去一眼,透过窗户,余秋正将玻璃罐里大把异色的纸鹤倒在床上,洋洋洒洒地铺满惨白的被面,然后一只一只地重新数好。

这里就像一个孤岛,傅千树的声音之于他,便是浮木。

“小树?”岑惊鸣听到汽车的喇叭,“你到马路边了?仔细车辆——”

“岑惊鸣你把医院名字告诉我。”

“我都说了——”

傅千树停下来,立在公交站牌下,说:“那我也告诉你,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的面才肯放心。你口口声声叫我有委屈了不要瞒你,你自己呢?扔画的事你讲一半藏一半,今天你心情不好干脆把我晾了一天。对,或许你怕糟心的事影响我?还是认为我根本不会注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

其实也才八点过,站台内滞留着不少候车的人。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一旁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关切地投来视线。傅千树红着脸,垂下睫毛,音量愈发地小了,喃喃道:“算了,我说这个干吗。”

岑惊鸣报了医院名。

“啊,你等等我没听清……”傅千树忙不迭地道着“借过”,别开相挤的几副肩膀去看班次信息。

岑惊鸣于是再说一遍,柔声道:

“不急。小树,多早晚都可以,哪怕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儿等你。”

“好远啊——我以为你肯定在就近的地方,”傅千树摸着被他的话音烫到发痒的耳垂,“想什么呢,我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行了,车来啦,我先挂掉。待会见。”

“待会儿见。”

傅千树上了车,投两枚硬币进箱子,愣愣地看着它们掉入币海,听见身后的催促才返神,走到车尾找位子。他再傻也听得出岑惊鸣的意思,那么撩的一句话,他又不是智障!而且一入耳,傅千树就想到私下两个人相处的时候。

岑惊鸣贯来不曾躲避傅千树的眼睛。他还记得一起坐在桥下的草坪间,目睹长河东流,他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岑惊鸣。太精准了,每次他一把脑袋偏过去,对方就会认真地与他对视。岑惊鸣和小孩子说话甚至会自然而然地半蹲身子,使视线和小朋友持平。这既是难能可贵的温柔,又是炽热自信的强势。

表面看占了便宜的是傅千树,偏生事实上胜券在握的却是对方——岑惊鸣对他的了解比反过来他对岑惊鸣的多太多!

谈什么年上恋,信息不对等想想就虐得伤肝。

“臭毛病,”傅千树忿忿地说,“全部都得改!”

他支着下巴,去望玻璃上自己幢幢的倒影,又有点好笑地咧了下嘴。

算了,要是揶揄他能让岑惊鸣恢复一贯的强大温和,傅千树也甘之如饴。毕竟,在说那句话时,他终于听到了岑惊鸣今日头一遭真挚缠绵的笑意。

下车之后,岑惊鸣又来了消息,说这一带灯少,夜路不好走,让傅千树开一下那个共享实时位置的功能,自己去接他。

好像就是微信里面的吧?傅千树成功找到那个界面,调好之后果然看见两个人的头像在一点点靠近。

他其实有晕车症的,可看见这个,之前在腹腔内排山倒海的炫目感便烟消云散了。也可能由于他光顾着留神自己的心跳。

傅千树的生日在八月,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是未成年。七夕前两日他终于满十八了,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实在无趣,便买了张电影票。

因为这时正值周末而七夕在工作日,手挽着手的情侣简直随处可见。检票入座后,傅千树感觉自己真是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他看着屏幕上的情节,这是部公路片,当主角轰轰烈烈地开始一场没有尽头的冒险时,傅千树注视那一望无际的国道,荷尔蒙调动起的所谓野望却堪称平常。

不过是想有个人,可以在影院光影交织间,轻轻地同他握一握手。共享一大桶爆米花,一起把可乐盖上的吸管咬瘪。

又或者像现在,使用的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技术,却让他觉得格外浪漫。

傅千树边走边看着距离越来越近,直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向他挥了挥手。

“红灯!”岑惊鸣提醒道。

傅千树只好如梦初醒地把迈出去的那只脚缩回来。

这一处算是城市中心的偏远地带了,车不是很多,不过遵守交通秩序而已。傅千树弯起眼睛,对着岑惊鸣笑,料想自己在对方眼中指不定有多傻。

灯光跳转,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你吃饭了吗,”岑惊鸣扬了扬手中的袋子,笑着说,“刚才看到有卖煮玉米的,应该很甜,如果没吃的话先充充饥。等会我带你——”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傅千树揪着他的领子,急切而笨拙地封住了他的话。

☆、28 同归

我们说,表里如一,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但岑惊鸣什么都忘了讲,什么都忘了做。他的身体成了灵魂的赝品,神魂游出来,浮在半空,才得以俯瞰清楚对方的脸。

傅千树闭着眼睛,车辆的灯光接二连三,跑过这张动情的面庞,让他想起碎阳下阴明流转的画舫。每一个棱角都戳在心上。这时终于解析成功,发现原来是一个吻。

而傅千树又确实不擅此道。来势汹汹地压上来,却只能将唇覆住,连那上下两片软肉都在发颤,半晌才试探地用舌尖浅浅舔舐。那一刻像戒心全卸的鹿垂头弄乱了溪面。后头的鸣笛尖锐,伸出触角刺破秘密似的,傅千树抖了抖,拉着他袖子的手正要垂下去——

岑惊鸣反身把他圈在灯下,加深了这个吻。

也不知抽了多少,竟然连细胞都勃发着烟草的气息。傅千树笼在葱郁的味道中,平时见着谁手中点起火都要退避三舍的,现在倒没觉得难受。

尽管这次的接触已经不算温柔。岑惊鸣长驱直入撬开他齿关的时候,傅千树鼓足勇气睁开眼,目光描摹他的睫,墨羽下淡淡的青色,由于咫尺之遥只能露出一截的,挺拔的鼻梁。他亲人时是这个样子啊,以前都不晓得。冥冥中,傅千树觉得他脸上有种方生方死的伤愁。

但那种怅惘极其短暂。用力的亲吻抹平了疮疤,而且很快,傅千树也顾不上留意于此。他们的牙齿撞在一起,情迷之中他仿佛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怎样迎合,舌头与舌头难舍难分,如果人真的有三魂七魄,这一吻结束,他身上通共的二分之一都将让渡给对方。

岑惊鸣抬手帮他把卫衣帽子重新翻好。

傅千树大口大口掠夺空气,连眼中都泛起了水纹。他看见那只给他整理的手是从自己背后抽出来的,刚刚一直垫在脊梁和灯杆之间,所以长长久久的亲触过后,也没让他觉得难受。

“主动到这个地步了,就没什么要告诉的?”

傅千树波光粼粼地望着他。

岑惊鸣用指腹擦了擦他冒出一颗血珠的嘴角,叹着气说“抱歉”,想将人牵住,见他右手拎了东西,只得去寻左边掌心,轻轻地攥好。

“这边公交停得早,估计你得去我那过夜——”

“有的。”他说。

岑惊鸣退开半步,展眉笑了笑:“嗯?”

“我这人不太懂穿衣打理,审美也挺糟糕,细究就成绩好些这一个勉强算优点,但天天在象牙塔,外头冷啊暖的一概不知——怎么说,总归比不得你,”傅千树动了一下,岑惊鸣以为是要挣开自己,作势要松手,却被牢牢地握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