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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6)

作者: 谢克江 阅读记录

是啊,自己只是一个从乡下来的女孩子,是来住亲戚家的乡下人。在城里人的眼中,像自己这种人连一根路灯杆子都不如呢,不会有人会真正留意自己的。那就更不用说在当官的眼里了呀,自己能算作什么呢?在刘清远的眼里,自己还比不上表弟,表弟还能坐上他的小轿车呢,自己却不能。

阿炎想啊想的,就有些意兴阑珊了,干活也打不起精神来了。吃客王老三冲着她喊:“妞,你放的盐太多了,你尝尝还有法吃吗?”马六儿也叫:“妹儿唉,给哥盛一碟小咸菜呀。”阿炎却不理他们,随他们自己闹去。

慢慢地,吃客们就有了意见了,一些很“个性”的人就不来阿炎的摊上吃早餐了。他们觉得自己不被尊重了,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一个乡下来住亲戚的女娃子,也有资格对我们城里人带答不理的?那不是反了天了吗?做的饭再好吃又怎么样,咱们还缺她那一口汤饭吗?也有一些老邻居在背地里说:“这妞儿到了城里三个月,看到这么多人来捧场啊,她就眼睛往上看了,要耍刁滑了哩。”

其实阿炎不是想耍刁滑,她还是很精心地调制自己的酸辣米粉,很用心地调馅做白菜蒸饺呀。她只是没有心情再向着吃客们笑,懒得答理他们的说笑罢了。

刘清远跟以前一样,还是每天到小摊上来吃早餐,还是每次都吃完付账走人,还是多给了钱不让找,还是没有多余的话说。

阿炎就莫明其妙地开始生自己的气。你在人家眼里是个什么么,什么都不是。人家每次都多给你钱,你就那么顺情顺理地接了,让人家怎么瞧得起你呀!就像不相干的两个人,人家凭啥给你钱呢?只有要饭的才会这样。是啊,人家是把你当成要饭的打发了,人家可怜你白给亲戚帮忙,没有工资赚,这才布施你几个小钱呀。

想明白了这一层,阿炎就不但生自己的气,而且生这个当官儿的人的气了。以后每逢刘清远再来吃早餐,阿炎就把要找的零钱先放在案板上。她知道刘清远一顿饭花掉多少钱,也知道他兜里经常装着一块或五毛的整钱。刘清远总是喝一碗米粉外加四个饺子,基本每顿都是这样,该收三毛五分钱。可他从来都是掏出来五毛,有时候是一块钱的票子。于是,以后再看到刘清远来,阿炎就在案板角上准备下六毛五分钱,一张五毛的,一张一毛的外加一枚五分钱的硬币。于是这次当刘清远递上五毛钱的票子,还没等他说“不用找了”这句话时,阿炎早把案板角上那一张毛票和一枚硬币拍在他的手心里:“找你的!”

第3章 攀龙附凤

7

从那以后,顾阿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刘清远到她的早餐摊上来。

不过,刘清远的早餐还是要吃的,每餐还是要吃阿炎做的酸辣米粉和白菜蒸饺。

从那天阿炎把找零的钱拍到刘清远手里后,巷口的吃客们就发现那个穿皮鞋夹皮包的客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部小轿车。以后的每天早晨,大家就会看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从马路对过的办公大楼开过来,停在街口的拐角处,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司机楼里出来,手里拿一个两层的不锈钢饭盒。

这个汉子就是刘清远的司机阿福。阿福把饭盒往案板上一放,瞧着阿炎说:“底下一格放酸辣米粉,上面一层四个蒸饺。”

阿炎瞧了阿福一眼,阿福却把眼光闪开了,头扭向了别处。阿炎默默地为了盛好米粉和蒸饺,盖上饭盒的盖子。阿福拎起饭盒,舒开手掌,把五角钱的票子拍在案板角上,转身快步地走了。阿炎“唉”了一声:“找你钱!”

阿福回头笑了一下,脚下没停,早到了车前,打开车门钻进去了。

阿炎想要追上去,但终于没有动。她感觉到是因为自己强制性找零钱的行为,把那个穿皮鞋的人给伤了,他才不再到摊上来吃早餐的,现在要是再把这个司机撵跑了,就更不会见到那个人了。她还本来要问问阿福,那个穿皮鞋的科长为啥不来吃,非要把饭带回去呢?但最终也没有问。

从那以后,阿福和他的车总会按时停在巷口,阿福总会拎着那个双层不锈钢饭盒,笑嘻嘻地站在阿炎的案板前。日子就这样从容不迫地过着,阿炎的早餐摊也就在蔼蔼的晨曦中,迎来送走每一天的日出。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阿炎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到七点十五分的那一刻,她准会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抬起头来看向斜对面的街角。奇异的很呀,阿炎的目光这时就像一根神奇的钓鱼钩,一放到水里,立刻就把鱼儿拽到水面上来了——每次阿炎的目光刚刚落到街角,那辆黑色小轿车就准会出现,真的像是被阿炎的目光钓住了,硬硬地拉到巷口这边来的。从阿炎把目光抛出去到把轿车钓过来,前后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五秒钟。

直到有一天,阿炎的目光抛出去后,好长时间也收不回来。那个该死的黑轿车,和开车的那个该死的阿福,整个早晨都没有被钓上来。

在阿炎的意识中,认为那条黑鱼一定是在别处吃饱了食儿,这才再也不会来咬她的钩了。那么,除了她阿炎之外,谁还会给它食儿吃呢?

刘清远的妻子回来了。

刘清远和妻子常燕是大学的同学,他跟常燕一个系,但比她高两级。常燕的父亲常明发是滨海市的革委会副主任,在本市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按照常燕的学习成绩,本来是考不上大学的,但那个时候时兴保送,根红苗正的常燕就理所当然地被保送上大学了。

刚刚入校不久,常燕就在系里举办的欢迎新生入校周末舞会上认识了刘清远。在看到刘清远的第一眼,常燕就立刻着了迷,疯狂地爱上了这个来自农村的土包子。刘清远虽然来自农村,但在大学校园里呆了三年,已经甩掉了满头的高梁花子,出落得玉树临风彬彬有礼了。刘清远一米八二的个头和标准的舞步,还有他眉宇间若有若无的一丝忧郁,都让刚刚离开家门步入高校的常燕为之迷恋不已。

瞧啊,他在微微皱起眉头的时候,是那么的深沉,那么的有韵味啊。常燕家境优越,她不知道刘清远之所以经常皱起眉头不是为了扮酷,而是在为一年后的毕业出路发愁。

在那个舞会上,常燕摆脱了几个试图纠缠自己的高年级男生,径直走到刘清远跟前:“嗨,我有事找你。”

刘清远愣了一下,看看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生,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她。他的舞伴见他有“熟人”找,就知趣地笑了笑,独自走开了。刘清远退到舞场边上,常燕紧紧地跟了上来。刘清远不失礼貌地对常燕笑笑:“你说……你找我有事?”

常燕歪着头:“是啊。”

刘清远的眉头又皱起来了:“我们认识吗?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常燕摆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脚,嗤嗤地笑着。她最讨厌女孩子做这个动作了,因为在上中学的时候那些来自农村的女同学们都爱这样摆弄自己的衣脚,并嗤嗤地傻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这样一个场合,在这个令自己着迷的男同学面前,她竟然不经意地做起了这个令自己不耻的动作!

不过,常燕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只不过为自己的扭捏羞愧了一下下,就马上放下手里的衣角,自然起来了:“不用说对不起呀,我也不认识你。我是刚上大一的常燕,你叫什么名字?”

这回轮到刘清远扭捏和羞愧了。从来不认识?那……那怎么会直接找到自己,并声称找自己有事?这可真是有点奇哉怪也。刘清远皱了皱眉头,试探地问:“我是大三的刘清远。那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呢?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家都是同学,不用不好意思。”

常燕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很会调整自己,这一次笑得很大方很得体,再也不是像农村同学那样嗤嗤地笑了):“我没有认错人呀?我本来找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