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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15)

作者: 谢克江 阅读记录

张志和点了点头,嘴里喘着粗气,感觉到屁股下凉得刺骨,双腿都要僵硬了。

阿福把那张信纸叠了几折,小心奕奕地放在衣袋里,用砍刀的刀面拍拍张志和的脸蛋儿:“小子,让你白拣了一条命吧。记住你自己的保证,不然的话,你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明白吗?”

张志和木然地点着头:“我保证以后再不碰常燕。可是……”

阿福骂道:“闭嘴!”回头看看,那几个自己带来的人都离得挺远,只有瘦子站在旁边。阿福示意让瘦子退到胡同口去,回头对张志和说,“狗日的东西,这个名字以后不准你挂在嘴上,知道吗!”

张志和放低声音说:“是,不提。可我们以后还会在一起演出,她要是来主动找我,我也只能尽量回避,却做不到完全不接触。”

阿福笑了一下:“□□娘的,刘哥说的一点不错,你这东西只要留着一口气,就他妈贼心不死啊。实话告诉你,刚才让你按了手印的并不是什么保证书,对你这种人来说,保证书只能算是个屁,放了也就不算数了。你知道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吗?”

张志和问:“不是保证书?那是什么?”

阿福悄声说:“那上面全都是诬蔑中央□□最高领导的话,还有大骂伟大旗手的话。信纸上有你的亲笔签名和画押,小子,你可想好了,一旦这封信贴到省革委会的大门前,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以后,只要老子听说你跟常燕单独在一起超过五分钟,这封信可就要贴出去了。”

张志和头上的冷汗又出来了,但不得不又申辩了一句:“我当然不会再去找她的事。可她要是主动找我,我可没有办法。大家在一起演出,总不能不见面……”

阿福有些恼了,盯着张志和:“那你他妈就想办法赶快滚回省团去,少在滨海呆!”

张志和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省团里也没有能替换我到滨海京剧团来的合适演员。能唱李玉和的演员是有,但他们不是成分不好就是犯过错误,不能来市剧团挑大梁的。我以前不知道常燕是革委会主任的女儿,所以做了错事,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早就想抽身了。你以为我愿意惹常主任这样的大人物吗?要是有一点办法,我肯定不会在这里呆。”

阿福愣了一下,他显然是没有想到张志和会说出这么一番理论。他感觉到一股怒火在胸腔里升腾起来,手里的砍刀甩了两甩,最后抬起右脚,往张志和两腿间猛地一踢:“好,那老子就废了你的本钱再说!”

一声极似狼嚎的惨呼,在静夜的长长胡同里传出很远,很远。

第6章 出轨之恋

16

张志和在家里歇了一个多月,才能勉强站起来到剧团里报道。在张志和卧床的第三天,剧团领导和导演曾到他的住处去看望他,他只说晚上骑车时摔了,粉碎性骨折,没有敢提挨打的事。常燕听说张志和骑车摔了,感到很惊讶,但又不方便跟领导和导演一样公然到他家里去探望,只能揣着一肚子狐疑。

台柱子倒了,但样板戏还是要演的。导演没有办法,只好把《智取威虎山》剧组扮演李勇奇的何成调来顶角儿。还别说,这个何成在《智》剧中虽然只是个配角,但到《红灯记》中挑大梁唱李玉和,还蛮像那么回事儿。何成不像张志和长的那么英俊,有些五大三粗的样子,但演起扳道工李玉和来倒凭添几分豪气,更符合剧中人的身份和威武不屈的性格。何成跟常燕配了几场戏,剧团领导和导演都觉得不错,两个人也就成了固定的搭档。

张志和既然回来了,当然还是唱李玉和。但让导演奇怪的是,一场大病后的张志和再次登台后嗓子竟然也跟着倒了,原来浑厚响亮的嗓音变得又尖又细,唱腔倒更像铁梅了。

常燕又惊又痛,彩排完后回到宿舍,急着问张志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嗓子怎么会无故倒了。张志和一开始言辞闪闪烁烁,常燕想用亲热温存的动作来安抚他,他却像受了惊的兔子似地跳了起来,从常燕怀里挣开了。

面对常燕疑问的眼神,张志和黯然神伤:“燕儿,我们不可能继续下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常燕瞪大了双眼,盯着张志和:“为什么?告诉我究竟为什么?”

张志和说:“不但我们之间不再有可能,我恐怕连戏也唱不成了。”

常燕的身体哆嗦了起来,嘶声说:“那到底是为的啥?”

张志和嘿嘿地笑了,悲惨的笑声很快变成了呜呜的哭泣:“他们把我弄成了废人。他们把我弄的不男不女,我现在已经不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戏也唱不了了。明天我就跟团长说,带着家里人回省城去了。燕儿,要想再见面,恐怕要等来世了。”

常燕差一点晕了过去,怔怔地看着张志和焦黄的脸庞:“是……是谁干的?”

张志和摇了摇头:“天太黑了,看不清楚。可能是武斗的哪一派,认错人了。你也不要去打听了,打听不出来的。”说完这一番话,慢慢地转过身去,留下一句:“常燕同志,你要保重,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带上宿舍门踉跄着走向剧团大门。

常燕回到家里,见刘清远正抱着儿子在玩积木。婆婆在厨房里择菜,一台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案板旁边,正播放着样板戏《红灯记》的唱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不肯相认,可他们比亲眷还要亲。爹爹和奶奶齐声唤亲人,这里的奥妙我也能猜出几分。他们和爹爹都一样,都有一颗红亮的心……”唱腔清脆响亮,正是常燕自己的声音。

婆婆是典型的乡下人,本来不懂京剧,也不爱听京剧的,但儿媳妇是唱京剧的,自己怎么能不听呢?于是老太太自打进城来以后第一次向儿子张嘴,让儿子刘清远给自己买来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在家里一边看孙子,一边没事就听样板戏。

刘清远看着常燕往衣架上挂大衣,就笑着打招呼:“哟,咱们的大演员妈妈回来啦。燕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晚上不排戏了么?”

常燕不吭声,对儿子说:“乖儿子,想妈妈了吗?”

小刘遨响亮地回答:“乖乖想妈妈了。妈妈给乖乖买糖吃,乖乖就想。”

常燕从裤袋里掏出几块水果糖,塞到儿子的小手里:“吃多了糖牙齿会变坏的,要省着吃,知道吗?”

刘遨把糖块一鼓脑地全放到自己的小口袋里,再用手拍一拍:“乖乖知道,乖乖省着吃。”

常燕笑了一下,摸摸儿子的头顶:“去找奶奶玩好吗?妈妈跟爸爸说点事儿。”

刘遨抬起腿来,一脚把堆好的积木踢倒了,向厨房里跑去,嘴里喊着:“乖乖知道了,去找奶奶玩,妈妈要和爸爸谈判。”

刘清远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个鬼小子,从哪里学来的这个词啊?”

两个人走进卧室,常燕坐在床沿上,冷冷地盯着丈夫刘清远:“是不是你让人干的?”

刘清远本来是笑嘻嘻的,见妻子的神色出奇地冷峭,也就笑不出来了,疑惑地问:“什么事是我让人干的?怎么没头没尾地问这么一句话?燕儿,你没有哪里不舒服吧?”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常燕的额头。

常燕往后一仰身,推开丈夫的手掌:“刘清远,你不用跟我演戏了。论起演戏来,你还差得远呢。”

刘清远一脸的真诚:“我实在不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事儿啊。在团里有人给你受气,让你受刺激了?那好,你告诉我是谁,我去找他去。”

常燕哼哼地冷笑了几声,泪水在眼眶里晃动着:“刘清远,再装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张志和被人打成残废,不是你还有谁?”

刘清远睁大了双眼:“张志和?就是那个给你搭档唱《红灯记》的张志和?那个人我见过,很敬业,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怎么他被人打残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