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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14)

作者: 谢克江 阅读记录

“革……革命小将,不要打,不要打!有……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自己人。”张志和知道这次是碰上了茬子,不敢再充好汉了。

那个粗壮的身影一伸手,拦住了又要抬脚的瘦子:“好,我们不打你了,你站起来,我有话问你。如果有一句话不老实,老子阉割了你个王八日的东西。”

张志和吭吭嗤嗤地,只觉嘴里干喝的要命,后脑勺和肩头、下巴三处痛入骨髓,努力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却又不敢赖在地上不动,就只好用后背倚着墙角往上蹭,半躺半倚地坐在那里,呼呼地喘气。

“他妈的你小子装死么?”那个瘦子又跃跃欲动。

“别……别!”张志和差点又瘫回到地上去,“兄弟有话就这样问吧,我……我实在是站不起来了,不……不是装死。”

那个粗壮的黑影骂道:“□□娘的,谁是你兄弟?”

张志和忙说:“是,是……我不配,你们是我大爷,是……是我亲爹。”

“去你娘的吧,老子也没有你这样一个不要脸的儿子。”那个粗壮的人说。

“是,是。那我是你孙子,你是爷爷。”张志和索性再自降一辈。

那个粗壮的人就此为止,开始问话:“我问你,你是不是京剧团的,在《红灯记》里演李玉和的?”

张志和回答:“是我,正……正是我。”嘴里回答着,心里却感到一阵透骨冰凉的恐怖。原以为这些家伙只是一些穷极无聊的街头混混,打自己的闷棍也不过是想诬蔑自己偷了别人的自行车,想把车子据为己有,现在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这些家伙早就知道自己的底细,是专门在这里打自己伏击的。换言之,既然他们知道自己是何许人也,知道自己是在本市红透半边天的“无产阶级革命艺术家”,还敢打自己的闷棍,事情就绝非仅仅是为了抢一辆自行车那么简单了。

“嗯。听说你是从省团调来的,那你老实说,省里谁是你的靠山?”粗壮的人又问。

“没……没有。真的,不说假话。我一个演戏的,能有什么靠山?”张志和听对方向政治方面问,就更加恐怖,因为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也就不敢乱说。

“好,很好。”粗壮的人慢慢地说,“没有靠山,却有狗胆在滨海作死。孙子,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动你吗?”

“不……不知道。我只……只知道演戏。”张志和回答得更加谨慎。

“只知道演戏?这么说你他妈还是好人了?是又红又专的人才了?你他妈再给老子好好想想!”粗壮的人说完,那个瘦子又冲了上来。

张志和吓坏了,乱挥着右手:“我说,我说。别打,别打!我……我有作风问题!”张志和知道,这一句话说出去,自己的这一生也就攥在对方手里了。

15

“住嘴!”那个粗壮的人踢了一下张志和的腰胯,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看来老子有必要提醒你一下。老子问的不是你的作风问题,是别的事找你。你他妈的还有其他罪行没有?比如反党,破坏伟大的□□?”

“那……那可没有,我对伟大领袖□□一贯忠心,对□□一贯支持!”张志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虽然阵阵凉气浸透棉衣澈骨寒冷,但听了对方这句话后,脸上还是立刻布满了细细的汗珠。

那粗壮的人冷笑了一下,嘴里说着:“是吗?”一边从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叼上,擦着火柴点燃。在火苗升起的一刹那间,张志和惊叫起来:“你是今天晚上去看我们彩排的那个人!你……你是市革委会的人?”

阿福扔掉火柴,嘿嘿狞笑着说:“你这双狗眼倒是尖的很。不错,老子就是革委会的,现在你知道老子为什么要找你的事了吧?你做的事自己知道,这就不用老子废话了。”

张志和哀求道:“爷爷,有话好说,让我怎么着都行。可我没有反党,没有破坏□□……你就饶了我这次吧。我可是上有老,下有小。”

阿福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反动分子,还知道有老有小!别人就没有妻子老小吗?老子再提醒你一句——你认识咱们滨海市革委会的常主任吗?”

张志和的脑袋再次嗡地一声,像是又一次遭受重击一般,心里也有些明白了:“认……认识。哦不,不认识!”

那个穿着大头鞋的瘦子骂道:“他娘的,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张志和吓得一哆嗦:“他老人家来剧团看过我演的戏,指导过我们的工作。我认识他老人家,可他老人家……不一定认得我。”

阿福点了点头:“那好,老子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张志和说:“还……还是别麻烦他老人家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他老人家这么忙,还……还是别去麻烦他老人家了。”

阿福忽然变了脸,恶狠狠地说:“可你已经麻烦到他老人家了!”

张志和感觉到天旋地转,这回算是明白他们劫自己的原因了。但他还是抱着一线侥幸,故意装迷糊:“你说这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阿福说:“□□娘的,就你这点胆子,还敢去老虎嘴里拔牙哩!老子索性再告诉你明白一点……”忽然蹲下身去,凑在张志和耳边轻声问,“那你知道常燕跟常主任是什么关系吗?你又知道常燕的丈夫是什么人物吗?小子,到这个时候,你还敢跟老子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子看你这条小命,是活到头了。”

说完慢慢站起身来,向着旁边的瘦子轻轻一挥手。那瘦子立刻兴奋起来,从腰里抽出一把二尺长的砍刀,一步步地蹭到张志和身前。

张志和的身体抖得就像狂风中的树叶,嘶声叫着:“你……你们要干什么?杀了我,省团里和上边的人要是追查下来,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救命啊,救命!”尖叫声划破夜空,在狭窄的胡同里回荡。

“吱呀”一声,胡同里一扇大门被打开了,伸出一个男人的头来:“这么晚了,是谁在胡同里闹事?”话还没有落音,一道白光飞了过来,嘭地扎在大门上,离耳边只有三寸。两个黑影踱了过来,其中一个低声威胁:“滚回去睡觉,别管闲事!”那颗伸出来的头一抖,悄无声息地缩回去了。

阿福阴阴地笑了:“小子,你倒是挺有劲头的,还敢喊人。上面来查?像你这种东西,死上十个八个的也惊动不了中央□□小组吧?援朝,把他舌头先割下来,让他再叫。”那个瘦子低声应着,砍刀已伸到张志和下巴底下。

张志和彻底垮了:“我不叫,不敢叫了。你们说吧,想把我怎么样?只要留我一条命就行,求求各位爷爷了。”

阿福接过瘦子手里的砍刀,刀刃贴着张志和的脸颊:“小子,老子告诉你,你这叫自作自受。你放心,老子也不要你的命,你只要在这上面签个名,再按个手印,就放了你。”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信纸,再掏出一支钢笔,递到张志和眼前。

张志和哆嗦成一团,但还是问了一句:“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阿福贴着他的耳边低声说:“是你答应今后不再骚扰常燕的保证书。”

张志和把头点的像鸡啄米一般:“那好,我签,我签。”一把抓过那张信纸(纸上能看出写着一些字的,但根本看不清内容,只隐约能看到红色的抬头,好像就是京剧团里常用的公文纸),铺展在自己膝头上。

阿福拧开钢笔帽,甩了两下,递给张志和:“签在右下角!”

张志和签了字,挣扎着想站来,阿福又一把按住了他:“还没有画押呢。”张志和有点迷糊了:“画……画什么押?”

阿福手里的砍刀在张志和脸上一划,一股热流顺腮而下。张志和差点瘫在地上:“你说过不……不杀我的。”阿福抓住张志和的右手食指,在他脸上的伤口上抹了一把,然后把他染了血的手指在信纸上一按:“好了,这就是画押,明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