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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齿虎不能微笑(17)

作者: Mr_四银 阅读记录

海里坐在后头,没有吭声。

都说时间是最有效果的洗涤剂,什么事情都会被时间冲淡,磨平。骗人的,海里看着袁石风在副驾驶座上露出的衬衫想,这是骗人的话。她想起高中思政课上背过的知识点,说所有的物质都脱离不了运动,她用荧光笔把这句话涂成了绿色,打来大大的问号。

所有的物质都是运动的。

那……我们的过去呢?

我,你,海深呢?

过去不会运动,所以存在记忆里,变成了不会运动的,不会忘记的过去。

她那么认真的把这个问题去问老师,老师说,李海里,上一节课的知识你没听,物质,是有结构的,过去怎么算是物质呢?

海里不懂,过去当然有结构,过去里有她,有海深,有袁石风,有袁娘,有开满水稻的田,有一路的铃铛声,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怎么不算是物质。

这成了海里明明白白知道,却永远不懂的哲学题,就像现在,她依旧不懂,却明白明白白知道……

——我对你还有那么多的感觉。海里第一次来到了袁石风的家,七楼,703,袁石风走在前面,开门,把灯点亮。房间宽敞,明亮,简洁,这是海里的第一印象,不像是拆迁的李家,李妈一定要把房子装修的富丽堂皇,恨不得在客厅里摆两个罗马柱。

袁石风弯腰从鞋柜里能拿出拖鞋,男士的,放在海里脚边,直起身子的时候身子微微歪向一边,他闭了闭眼,靠在鞋柜上:“你睡客房?”

海里把帆布鞋脱了,摆在一边,套进了男士拖鞋里,整整大出一个脚后跟,一走,脚就从前面滑出去。袁石风解了两颗衬衫扣,顺手拿起桌上的水猛喝了一口,指了指右边的房间:“你睡那儿?”

灯光从上打下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酒劲儿上来了,面色有些僵硬,靠在墙上才能稳住身形。

海里点点头。

袁石风继续说:“热的话把空调打开。但别对着吹,柜子里有干净的毯子,记得睡觉的时候盖上。”

“知道了。”海里说。

袁石风吩咐完,站了一会儿:“我去睡了,有事叫我。”

海里点头。

袁石风这才转过身往他的房间走去,脚步有些打飘,扶着墙进了他的屋子。

海里看着他的背影想,其实他早就醉了,一路克制到家,这才松了气显出醉意。海里在客厅里转了一会儿,被电视机旁的木质架子吸引了过去,架子划分了许多的小格子,小格子里大抵都摆着袁石风和袁娘的合照,有些就是在家拍的,袁娘坐在沙发上,袁石风站在袁娘的身后,双手搭在袁娘的肩膀上,像是近照。有些是在风景区拍的,袁娘是笑着的,精神气头很好。有些是袁娘的独照,想来是袁石风抓住瞬间定格下来的,袁娘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织着围巾。

这些照片,看一眼,会窝心地笑,再看一眼,便觉得想哭。

海里蹲下来看了看下面的格子,这些格子里放着挺多的贝壳和干海星。在海边的旅游商品店里常被当作噱头来卖,海星晒干,变成了海星干,能被当做装饰品。大大的,支脚歪歪曲曲的海贝壳一个能卖到两百块。许多来度假的人会买回去送人,如今在袁石风的家里见到,却让海里心里不是滋味。

他买着这些的时候,是不是会想起涌炀岛,想起她,想起他们……

海里站起了身,想回房间,站起来的时候,头顶上的架子有道光反过来,海里踮起脚尖,注意到了最上面的格子,看到了……用玻璃罐装着的,许许多多的玻璃糖。

在灯的反光下,玻璃糖纸折射出许许多多的颜色。

海里一震,愣是说不出话来,愣是鼻子一酸。

有时候海里觉得,现在的她正处在女孩子最好的年纪里,可她这么容易沉默,这么容易安静,这么容易敏感和尖锐,甚至这么容易不合群。不是她的错,真的不是,她曾穿着丧服,挎着篮子,从家里一直撒着纸钱,撒到海深的墓地。曾坐在石风的身边,跟着他一起候一个黎明天。她曾站在院子里,看着袁石风和袁娘在一片火烧云中渐行渐远。曾立在一片灰烬中,看着袁家被夷为平地。

因为很多东西会消失不见,所以存在的东西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不知道什么时候,玻璃糖也从记忆里淘汰了出去。她吃过好多好多的进口巧克力,喝过好多好多的进口饮料,它们的包装纸五颜六色,饮料瓶子造型丰富,可哪种,都没有玻璃糖纸好看,没有橘子汽水好喝。播出一颗糖,放进嘴里,把皱皱的玻璃纸摊平,放在书里压着,压平整,放在阳光下照,能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小时候吃过的玻璃糖都是袁爸买的,每次开完货车回来,他都会买一些玻璃糖和一箱橘子汽水。她哭了,闹了的时候,袁爸会拿玻璃糖来哄他。

这些记忆,小心翼翼地悬挂在海里的心间儿上,泛疼,却不敢丢弃。

海里抬起头看着满满一大罐的玻璃糖。她忽然很想问袁石风,这八年的时间里,你是不是会想我啊,跟我想你一样的想我。但我们都那么的固执和任性,那么的有骨气。

想着,却又不问候着。

不问候,这才是深处的想念啊。

海里听到卧室里传来水冲着马桶的声音,接而是桌椅磕碰的声音,她推开袁石风卧室的门,床头灯开着,袁石风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空调忽忽地开着,窗户却开得极大。

满卧室的酒味。

现在才发现,他醉的这般深。

海里走上去,替他关上了窗户。看了看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往上开了一度,去卫生间看了看,显然他刚刚吐过。海里把毛巾拧湿,走回去,半只脚跪在床上,给袁石风擦去嘴角,把毛巾翻了一面,擦拭了一遍他的脸。

他闭着眼,每呼吸一下,都能闻到浓浓的酒味。

他醉了,睡着了,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海里一只脚跪在软软的床上,看着紧闭双眼的袁石风说:“你说……当初你是不是故意考砸了中考,如果袁爸没出事,你就会留在岛上读高中……”

关于我们的小时候,当时有那么多的不懂,待我们长大了,好像自然而然就会懂了……

       ——我们懂事的太晚,所以显得命运弄人。袁石风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时间点就在那儿了,一到这个点,大脑就会慢慢清醒。他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穿着衬衫和西装裤睡了一晚,连袜子都没脱,毯子都是熏人的酒精味。他垂着脑袋闭了会儿眼,这才猛然想起海里,连忙出了卧室走去客房,客房的门开着,已经没人了,毯子倒是叠好放在一旁,也不知道那丫头是几点走的。

袁石风连忙摸出手机给海里打电话,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那头传来海里模模糊糊的声音:“我在集合整队呢……”

袁石风刚想开口,海里紧接着又说:“不说了,要是被教官发现……”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粗犷的一身吼:“四排二列的那个女生,你在干什么!”

“啪”

电话挂断了。

袁石风握着挂断的电话啼笑皆非。

酒不是好东西,人犯浑,脑子不清不楚,记忆断断续续,危险。酒又是个好东西,是生意场上的好东西,是人际关系上的好东西,又是逃避问题的好东西。袁石风喝过的酒不计其数,和人周旋时喝的过万的洋酒,一个人在街边喝过的罐装啤酒,喝完之后,把罐子放在地上,一脚踩下去,罐子就扁了。

在酒杯里碰撞的处心积虑的生活。

袁石风抹了一把脸,双手撑着洗漱台,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无法确定昨天晚上什么模样的他被海里发现了去。

在断断续续的记忆里,他却记住了海里笔挺笔挺站在车旁看着他的样子。嘴唇紧闭,眉毛微微蹙着,眼神应该是执拗的,又似乎还有很多很多的情绪,一眨眼,就像是要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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