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邈山云霰(8)

作者: 瓜仁草 阅读记录

晏奚是天资聪颖的孤儿,单论身份绝娶不到虞卿月这样的女孩儿。但机缘巧合之下两人结为夫妻,倒也是恩爱有加。卿月是有情义的女子,虽与晏奚成亲未满期年,却仍以断袖为誓此生再不他嫁。由于丈夫无父无母又以道为家,她只能复归娘家早早开始孀居生活。

虞妃歌那年十四岁,正是豆蔻年华,像虞美人花一样娇嫩的美貌。她不顾乳娘的劝阻一心只要和长姊好,那是姐妹俩最为亲密的时候。妃歌那样聪敏,她不怕什么晦气,只想着不要让别人看低了姐姐,而卿月一直扮演着母亲的角色。她知道小妹和小弟的脾性,也就在细微处注意真的不要坏了妹妹的福气才好,而其余的时候则由着她来。

她们一针一线绣出了花楼顾影图。珑玲的飞廊云阁上繁花弄影,两名美人在那廊上的光影中,白衣女郎攀了一支纤细的云萝花枝,侧着脸庞浅吟低唱;绯衣少女掌中花叶轻卷,正踏着一曲水云机杼弄,身姿柔曼翩跹。

她们约好这轴帛图将来便要为小弟伦舒作聘礼,娶回那方圆百里最美的女孩儿。她们浅浅嬉闹着,争相去描绣对方的脸庞。

然而那场约定把什么都改变了。蜀山最明丽的女儿妃歌再也没有回来。翻云覆雨,洗尽铅华,作为湘夫人的她听闻小弟与父亲相继死去,苍桐门人也随之散尽,只是长姊卿月,似乎还一直守在那里。

故人应在啊。

苏惑看着那清若扬波、翠如垂碧的风物,一时心有所动。

少年推开落了土灰的庄门,一片苍茫绿意拂面迎来,他沿着正午日光的轨迹举头,发觉额顶迂曲盘旋着无数破落的阁道,它们分明还能够使用,却显出掩饰不住的老态,令人望之生倦。

光与尘从木栈和铁索的通孔间透下来,与眼底的绿融为一片。这样繁盛的生机,却使得少年心头一阵萧索。他凝神感息,顺着怀中窄瓶内血的气息,感应天帛的所在——那轴帛画的染料中,原本就是滴入了湘夫人的血作为“引线”的。

这样,他很快便得以寻到那卷画了。

沿索道攀至一处背离主宅的高瓴青瓦木屋旁,苏惑感觉到就是这里了。他想了想那名尚未谋面的姨母,抬手轻叩门扉,但还不及开口,门便被这一叩之力击开大半。

他顺势望了望这屋子,屋内果然无人,却也没有很厚的积灰。临窗的紫杉架子上正摆着那轴展开来的花楼顾影图,光线蒙着已松弛泛黄的窗绢透进来,给整个房间都踱上了一层古旧的斑驳。

少年看着画上两个面孔模糊的美人,其中那个该是在笑的少女就是母亲了……他的心里倏然荡开一缕淡淡感怀,自袖中捋出一卷特制的蚕丝,小心地掩起帛画收到背缚的竹筒内,这才极轻地吐息一声。

苏惑猜到屋子或许还有人居住,只是不想他打搅她的清净;而她也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因此特意将其摆了出来,两下里互不侵扰。可是当他去屋子周围转悠的时候,却在一角幽涧发现了这样一对坟冢。

“晏氏奚平夷及夫人虞氏卿月葬于此……”他默念着,那么那间山野荒屋里居住的,又是谁的幽魂呢?

……母亲,师父……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么……苏惑暗自冷笑,足底步伐丝毫不乱。这是你选择的路,而我,终究是与你不同的!

第8章 节七·韶烟

少女轻盈点落碧波之上,凌水而立,风姿楚楚。

她腰肢曼抵倚出潭中白莲之态,旋指将碧玉笙轻置唇畔,悠悠吹拂起来。

不多时,足边睡莲似闻风声般微微曳动,竟一朵朵顺着笙乐的牵引缓缓向水岸边浮去。就如同一场远古的献舞,巨大的白色花朵们随着乐者的驱使逐渐覆满了草岸。

弄玉这浮鹄之术才学习不久,尚不熟练,为了维持长时间不落水,现下内息不由一松,乐声顿了顿,便有十余只未曾近岸的白莲随水流荡去他方了。

“恩,不合格。”吕望嚼着一根玉兰草,在一块牛骨板上写写画画,“……花性温凉,根不可食……”

“望子前辈,您还是不要为难玉儿了。”萧史淡淡笑道,“这次比起前些月来已有很大进步……况且师父她,也要回来了。”起到震慑作用的是最后这一句。

“谅你小子也不敢蒙混我老人家。”吕望吐掉嘴里的草茎,“你真是啊,一回来就知道包庇小玉儿。有你和蕊蕊轮番上阵,我看这丫头是永远要被护着了。”

萧史只微笑不语。他看着老头儿发牢骚,知道他心底还是为师父的选择而感慨;而这一切又恰是因弄玉而起,所以便要和小孩子一样做些无伤大雅的赖气之事舒表不满。

琼华夫人早已习惯太/祖的脾性,只当没有看见,萧史也可以置之不理。唯独弄玉,她是心地纯良未谙世事的女孩儿,偏是不忍心也不懂得去拒绝一个老人的任性,这便成了他作弄她最好的借口。

“萧大哥,你回来啦。”那边的女孩儿踏牢了地面,举眸望向他轻柔致意道。

“玉儿,还记得我说过的小食吧。”少年掌内隐隐一团白霭浮降,“这是燕国冰酪,用仲雪术封存了——现在还不曾化的,要尝尝么?”

“啊呀呀!要被酸死了酸死了!”吕望在一旁捂着心口大叫,“如此郎情妾意……你们怎么还不去洞房?”

“……前辈!”弄玉最怕老头儿这般口不择言,她的思绪也慌了,只道,“前辈不要歪曲了萧大哥的意思才好。我们是……”

“望子前辈,我方才可是先与您有所请示的。”萧史不慌不忙道,“是您亲口说不要了。”

“瞧瞧这默契!”吕望故意不屑道,“今日就和蕊蕊说给你们办桌喜酒,晚上关在一起……”

“师祖,你的鹿又在啃食我的冰台了。”一个青稚的声音不悦道,“那鹿也当真会得很,尽挑着千年的草糟践了,八百年以下的倒是从来不动。”

三人不约而同地向溪谷上方的摇光洞口望去,一名宫装丽人正袅娜蹁跹而下。细细看来,那竟是个十分年幼的女孩儿,却梳着熟/妇发式,额心一点素珠琼花烙,钗环离离,珮瑶将将,琚玖彩石随香风动,裙带腰坠浅衬玓瓅珠光。她妆容倒也格外精致,若不是身形太过娇小,当真是一位盛颜美人;可那一双彷如流光的眼眸却深邃如许,弥补了身形的遗憾。

“师父。”萧史和弄玉齐声道。她点点头,用近乎严厉的目光看了看吕望,“师祖,你同我来。阿萧和玉儿,你们先去将天孙锦架前的冰台重栽一遍,戌时都在苍龙右窟落座,记住了么。”

“是的,师父。”他们才应完,吕望与琼华夫人已踪影全无。

“我看见那个孩子了。”女子轻叹一声,看着老头儿神情不变,“他的命轨竟如此之乱,教我难以看清……师祖若肯给予指示,那么冰台之事就暂且不提了。”

吕望的神色这才松动了。“你就是心地太善。”他的眉头也皱起来了,“我以为你本会把天书线索置于首位。”

“那终究是另一种逃避的方法。”琼华夫人道,“这件一错百年的事,是该得到根本的纠正了。”

“那与你何干?”吕望道,“选择的自由在他们手中。那择于权势的一脉只是空承吕氏之名而已……看看那混乱放荡的国风,哪里是我吕氏后辈所持朝政!”

“齐国命数尚未尽,正至鼎盛之期,不该因妖星横世而乱……况且,我是存了私心的。”琼华夫人道,“我与那人有一梦之约,答应要助他渡劫的。”

她的音色平静,仿佛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你真是天资过人。寻常人等若存此凡心,怎可能修臻天人境界。”吕望怒极反笑道,“你从小这样有主见,却只能叫师祖看着吕氏一族在修仙之列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