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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溪(2)

作者: 萧争 阅读记录

我却也喜欢山溪的学校。建校百年,端庄正统的校风和民国老洋楼。虽然我们也有跑起来笃笃作响的木楼板老楼,但在建国前,本不是做校舍用的。

高一那时候,我最要好的哥们儿冷阳,和他的班花女友徐真,都是性格偏内向的文艺神人。两人应我的请求,几乎每天一早往我的课桌内,塞他们推荐的英国和北欧摇滚CD。放学后,我也常跟着冷阳一起,骑自行车逛唱片店,有时还淘打口碟玩。那时的青春不知在忧郁什么,只觉得胸口饱含的一腔情感都蓝蓝的,凉凉的,要用热烈的音乐来纾解。

我自然成绩不大好,也还到不了差。虽然物理常不及格,数学尤其几何很好,化学还参加竞赛。我还是颇有古人风度的语文老师的爱徒:老师监管校文学社,我当上编辑,喜欢上高一届的社长学姐。

与山溪见面的时候,正是我被学姐的若即若离弄的心乱如麻之际。社活动室的那些日子,夕阳反射在桌椅的漆面,精致聪慧的学姐教我的那些五子棋诀窍,她卷翘长睫下闪烁的灿然笑意,她与来访的学生会长当众的种种暧昧,最终都令天真的我心痛不已。我校的人很多都太擅长轻浮风流,我的心意,只是学姐拿来炫耀的战利品之一。

山溪也帅,和我的帅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初识的我眼中他尤为清新,至今,大概也是如此。山溪说,他算不上级草,能算得上班草。又说,不光同届女生,低他一两届的,也有一些喜欢他的。

“其实我走路经过汽车门窗时,都会照一照的。”山溪后来与我再见面时,有些腼腆地自曝。

“哈...没什么...其实我也会。”我对这种轻微的自恋不太以为然。人长得好看,欣赏下自己又怎样。

我自己的事,对山溪几乎毫无隐瞒。在他面前,我从未思考过要隐瞒什么,一开始,就抱着交心而去。

我问他:“你这么受欢迎,都没女朋友吗?”

“邻班有我喜欢的女生,貌似她也对我挺有好感。”山溪诚恳作答,又问:“你呢?”

费了一番力解释。暂时我心里没有别人,暗恋我的人也多半注意不到。

山溪笑我物理太差,而他年级第一。我问他,那你什么最差,他说体育。我说,我是体委。

第5章 旧文

彼时山溪大为吃惊,道:“怎么会?平湖,你看起来这么斯文,怎么当上体委的?”

“看不出吧...我天生爆发力好,耐力也好,短跑长跑都远超其他人。虽然球类运动准头差了点,并不妨碍在男生里的人气。”我笑了笑又接着说:“这个体委,还是他们票选出来的。”

听我解释完,山溪仿佛新认识般,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他正欲开口,被我抢先调侃道:“刮目相看了?我身上你料不到之处,以后大概还会有。”

山溪只是淡淡笑着,回道:“在你身上还有什么惊喜,我也不奇怪。”

初见那天,走下书店后,我们在城市内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下午,加上一晚上。路上风景都成了陪衬,树影人流都退为背景,我只是与山溪有数不清的话可聊。和大多数的男生不同,山溪的好胜心很微弱,和我那俊美却暴躁的父亲,以及成绩每分必争的同学比起来,恬静如同天使。

不久在论坛上,我也很快认识了山溪的好基友与有好感的女生。即使是彼此挺喜欢了,山溪也没有刻意特别去推动什么,他只是一一告诉我与他们的日常趣事;如此这样才山溪。

那时候不常用网络,更多时候,我们在写信,练笔,一个礼拜可以来回两三封。我对文学本没有大的执着,一半是因为语文老师的赏识而想回报努力;山溪更谈不上文艺,他的感伤,都是理科思路的干净自省。交换过很多书和cd,如今挣扎回忆,只想得起我拿出过黄仁宇,而山溪,更喜欢听的是纯音乐。

至于武侠小说,我和山溪都还看过。山溪必然还是喜欢金庸,他远没有古龙那么邪。他说最喜欢的人物是段誉,恰好我也是。白璧无瑕翩翩公子,温柔儒雅少年心性。我可能忘了和他说,其实我的本质,更接近令狐冲。

山溪还很喜欢普鲁斯特。我没有那套书,当时也不懂得欣赏那些絮絮叨叨。即使这样,我也试着在信中与他联文,想写一篇意识流小说。我写的挥洒随性,个人主义十足;山溪却有努力配合我文中的立意,把逻辑圆的还算合理。多年后的今天,这几页夹在信中的文章看上去无比中二,放佚与秀逸的笔法交错,是两个十六岁少年的字迹。

期中考试完那天,我刚与冷阳在街上浪荡完回家,打开门,家中已占满了人。父亲当天早些时候离去,亲人们因为怕影响我考试,前几天没通知我病危的消息。不想考完已来不及。

父亲病了几年,按理说我与母亲都有相当大的觉悟了,但没能当面告别,太遗憾。去它的考试,学业,成绩,去它的有出息。我呆呆穿过人群,进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枯坐。开始没有流泪,从小父亲就禁止我流泪,我从未见他落泪,他希望我同他一样有男子气概。耳边听见亲戚说,父亲临走时叫的是我的名字。我还是没忍住,眼眶含泪。

第6章 旧梦

自从父亲离去,我表面上似乎如常;或许正因这分无异,才是真正的异常。书还是要念,日子还要继续,亲人各自兵荒马乱中,也没有人顾得上,我有什么反常的空间。

母亲本是个事业心强的人,也因为软弱经不得冷清,至此索性转去邻省的公司分部工作。我的事已拜托一位父亲的华侨友人照料,将接我去万里之外读书生活。若是父亲还在,这样的决定大抵是不同意的:早在初一时,他就反对过母亲当时要送我出国的意愿。父亲的意思我清楚,除了要我先学好传统,也不舍太早分离。

一切变化太快,亲情羁绊,或许比之母亲, 父亲与我之间还多一些。毕竟比起母性,父性是后天产物。从前虽然父亲几乎不在家,家里总堆着他的时装、书报与各类新奇玩意;如今他的存在感,彻底空了。

强烈情感表达的那个阀,早被父母自小的教育所焊死。但我是有感情的,在自身内部流动蒸腾凝结。尚未自我察觉,曾经的稳定在暗中打破,波及到了山溪。

我对山溪提及了父亲,也提及自己要走,轻描淡写地。记得山溪告诉我,他的父母早就离异,他和母亲生活。山溪总是这样,不像我这般直率,有些小心翼翼,却很诚恳,必要时毫不隐瞒。多年后,我从他的家庭背景分析,一切合理。

山溪的同学,谁也不知道他家庭的不同。这是他与我之间的秘密。那年冬天,等待出国的日子,我仍在上学。家中无人,心中焦躁,常常骑车狂奔,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回城东,漫无目的。

仍是和山溪写信。偶尔有一天夜里,觉得非常孤寂,与山溪通电话到凌晨,说几小时话,直到困了睡着。他声音轻柔,与我对话,思路激荡跳跃无穷尽,彼此从不厌倦。

有一次骑车,一路骑到城南他的学校。我们风气松,放学早,骑到那里他们还在上课。当时精神并不太清楚,做事也更不谨慎。我于课间找到山溪,他又喜又急,嘱咐班上最后一排靠墙的同学,将我藏至他旁边的空桌。

上课时,不知是我太显眼,还是那位男老师洞察力了得,还是被他认了出来,当堂质询。我只好老实作答,是那个势均力敌的F校学生。当时整班尤其是前排同学投来的目光,仿佛跃跃欲试驳倒孔明的吴国群儒。因为自曝良校身份,虽然顽劣,老师也不再做计较,而我已囧死。

山溪倒不在乎,他自此可能更加出名,奇怪的名。放学,山溪开心地带我引荐基友吕蒙,很喜感的一个人,恰与吴国大将同名。然后是他喜欢的女生,网上头像是犬夜叉中桔梗的那个;桔梗清秀,气质娴静,对我腼腆一笑,与山溪极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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