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溪(1)

《山溪》作者：萧争

文案

我以为我们有过什么联系；其实你我无所谓走散，因为从未真正走近过。唯一同你的联系，或许只是我太像，另一个你。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平湖+山溪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旧信

父亲已去世多年。距离当时年少的我来不及整理复杂的心情，落荒而逃去另一个半球，已近十分之一个世纪。

像是最终没能挣断线的风筝，我回到了面对起来，比当初的父亲心情更为复杂的母亲身边。为什么我会是这两个人的孩子呢？明明我的心性，和这两人有本质性的不同啊。还是其实我不够了解他们，也不够了解自己。

新年伊始，整理扫除。美貌已逝的母亲，空对心力残败的儿子。以父亲离去为节点，分别在各自的情路上折腾多年，宣告停歇。母亲拿出堆积如山的遗物，对我说：“湖，他走之后，这些我都还留着，不知怎么整理。等你来看。”

这么多年来，我隔一两年才回来看她几天，未曾见她拿出这些东西。这一回尘埃落定，逃避多年的事终要面对。我不觉得从有记忆起的自己是个心硬之人，只是因为她与旁人的软弱，而无法将自己也软下来，我只有装作强硬起来让人依靠。正说明我太心软。

外套，鞋子，提包，手表。图纸，工作手册，钢笔，以及最多最多的，让我整理了三天三夜的照片，皆是各国风景。记得初中有一年暑假，家里接待过一位来自美国L城的老太太。谈到旅行地点，父亲与她转遍了书架上的大地球仪，一两百个国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相上下。现在想来，当初整年不着家的父亲，便是在这个星球借着工作之名潇洒。

燃烧得过度猛烈的生命也会过早熄灭。整理照片的同时，也整理着自己的心情。父亲不枉此生。那母亲呢，那我呢？又该怎样面对余下更漫长的生命？

母亲见我勤奋果断，又搬来她的和我自己的旧物，一并让我整理。儿时照片，绘画奖状，大包小包的贺卡与信件。

殊不知有些信件，常态下的我根本不忍碰触。但是刚回顾过父亲一生的我，暗暗生出一些勇气，打开了那些旧信。

山溪的字。十六岁的字，与二十几岁的字，一样那样清秀。地址，学校，家，异国。我，从前的我，从前想传递给我那些信息的他，都夹在时光的缝隙里，书页的空白处，化为尘灰粉碎。

第2章 旧画

年轻时的父母，说是俊男美女，若是单纯论相貌，父亲似乎还要比母亲美一两分。母亲更胜在性格温和明理。长大后在电影里看到韩国演员赵寅成，那身材和眉眼，自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依稀就是父亲的样子了。

我长得像父亲，从小被亲戚们这么说。只是随着青春期渐渐发育，下巴的轮廓开始比父亲多了分粗旷，配上唯一继承自母亲的剑眉，秀气化成了英气。

父母二人的心性，比起老成持重的很多同龄人，更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外向活泼，爱玩爱交际，对唯一的孩子却严格，寄予厚望。母亲很久以后曾告诉我，当年他们谈恋爱，她陪父亲从所在的大学翻墙逃课，还帮他接住扔出墙外的书包。

从小我喜欢自己看书画画，除了总是爱提各种问题，没怎么让他们费心。上了学，也乖乖在学校读书；每个寒暑假，便被送到爷爷奶奶家。整个童年少年，我对父母的记忆，都是风风火火，来去匆匆，各省各国，飘无定数，除了几次带着我的长途旅行。

爷爷是个老文人，琴棋书画的后两样，不仅擅长，而且精进。儿时每个寒假的春节前夕，总有络绎不绝的人来求字，回去贴春联。爷爷宠我，寒暑假作业的练字，钢笔毛笔大小字帖，我懒得写，都是爷爷代笔，现在想来实在是巨才小用。我至今不仅仍写不好字，且连爷爷写的是行书还是草书，都不懂。水墨画也是我开个头，爷爷画难处，最后龙飞凤舞签上我的大名，盖上我的朱章。

生性闲散的我，被父母催成了还算自律高效的性格，得进全市数一数二的中学念书。被刻苦的学霸包围着，落入中流，我有千般不自在，只想看自己想看的闲书。初中成绩不如从前，偶尔碰到归家的父亲，书包被扔，人被赶出家门，或者与他大打出手的事，都发生过。高中物理开始不及格，父母似乎有些灰心，稍稍不那么紧逼。

在当时的校园论坛上，我认识了山溪。山溪在我们学校的论坛发表帖子，他的id吸引了我。北宋范宽的名画。后来证实，他并不是我校的学生，而是另一区的省重点，出于什么兴趣而发帖，如今我已记不起。互相未知性别，我与山溪在网上聊过几贴，互通名址，做了笔友。

第3章 旧人

我与山溪的名字，都很中性。展开山溪最初的那封信，结尾分明写着：“直到寄出这封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回忆多年前的事，这些平淡的日常，印象极模糊了，但想来当时的他是不在意这些的，他也同我一般心地纯实。

后来的信中，提及与我校的学长在论坛讨论哲学问题的事，才让我想起，与我熟识的学长，当年如何碾压了山溪最初的思辨热情。也是因为这契机，我看见了他。

当时的我，除了翻过家里一本完全看不懂的《历史哲学》，对哲学并不懂得更多了。不过对于哲学，我认为允许个人有自己的见解。山溪与我一样爱思考，探寻真相，对世间浮华虚荣视若草芥，并且，字写的比我有品得多。

小学时我就没写好过字，对整体的把控有问题，写着写着就歪了飞了。一度还模仿过暗恋的女孩子的字迹。暗恋过不止一个，字体也模仿了好几样；虽然心向往之，但都不得其神，最终不了了之，字还是随了自我风格的丑。

山溪的字天然秀气，大小也适宜，但下笔有些过于轻逸，以致最初收到信时，我以为这是个女生。俗话说见字如面，对这话我其实深表怀疑。真正到后来，在网络与书信中聊得投机，见到面时，山溪的样子，确是与其字相称的。

那年深秋，初次约见的书店，多年后已成为全国最文艺的一家，那时却只有一楼小门通往二楼小小店面。约定的时间，上了楼梯，心情忐忑，山溪还不在店中。书山中转头，一个同样忐忑的黑衣少年，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几乎与我平视，面带青涩微笑；我知道，按照约定，他找到了我的蓝衣。

山溪与我一般高瘦，只是不同于我的英气神采，他的脸更有一种清雅的淡然，且眉骨更突出，眼形更平直清爽，薄唇紧抿，颧骨与下颌的轮廓有些西洋味道。如果说我遗传自父亲的肤白已属难得，那么山溪的白皙更是有种失血的透明感。

“是...平湖吗？”山溪好奇而小心翼翼地问，仿佛立在他对面的是一尊精致的瓷器。

“山溪，是你。”我已经平静下来，也因为他与我的预期并无多大出入。

“平湖...你...其实我比你先来，看你进店，我在不显眼处观察了你转了一圈，确认是你才过来。”山溪的声音听起来很柔软。

“怎么确认是我的，我合乎你的想象吗？”我轻笑着问。

“你的气场很特别，我能认出来。”他也笑道。

山溪的说法理所当然，我也就相信了。

第4章 旧学

手握信纸，回忆纷至沓来，一时间如数条并行的河流往心间奔涌；每条河夹带的情绪，忧郁悲伤怅然欣喜皆汇于心湖，此起彼伏拍击着潜意识的彼岸，终于渗入感性的深处。

我的中学是初中直升高中。理论上说，历届学子都是六年在一处，加上班级少，到毕业整个年级都彼此熟知了，大家感情极好。学校建校才三四十年，校风开明，甚至在不影响学业的前提下，默认男女生谈恋爱，有时老师也会打趣知名的情侣。我想最初山溪对我的好感，不免有欣赏个性名校光环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