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君,臣不臣(4)
“都说朕是孤家寡人,比不上左相大人茕茕孑立。”夏侯瞻摆摆手,宫女鱼贯而入,摆上丰盛晚宴。“一道用膳吧。”
这是请他吃团圆饭?虞濯看着窗外,笑得愈加温润,只说:“臣不喜欢热闹,独自一人也无妨。”
“左相来了便坐下吧,莫要再说这话。”太后让乳娘将皇孙抱下去。
宫女斟了一杯酒,燕太后让人退下后,便摆到虞濯面前,问:“左相可喝酒?”
虞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越也没找到什么根源,遗憾地说:“回禀太后,臣不善饮酒。”
“无妨,江南的糯米酒,浅尝不会有丝毫醉意。”
“多谢太后赐酒。”虞濯只得饮下,余光瞥到夏侯瞻,只管吃菜喝酒,没有想插嘴的意思。
“哀家年轻时在佛寺清修,到了宫里也是清修,瞻儿也是个没意思的性子。”燕太后黯然一笑,“哀家这一生,倒也是清净。”
“宫内这么多宫女太监,太后怎么会寻不到解闷聊天之人?”
“宫女太监怎么能交付一颗心,左相,您觉得呢?”
虞濯发觉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燕太后,只是这表面功夫还得做下去,讲着讲着,竟然也聊了大半夜,临走前,太后竟还心情极好地赏赐了不少。
夏侯瞻酒量极好,虞濯见到几壶酒都是他喝的,竟连面色都不改,反观自己——他可以保证,若是有一面镜子,定然能见到自己满面红光。
“左相,可要朕遣人送你回去?”
“不用……”虞濯觉着肠胃似有一团火在烧,脑袋也是晕乎乎的。
“左相?”
“嗯?”不知不觉间,虞濯已经开始神志不清了。
“来人,扶左相去朕寝宫。”夏侯瞻赶紧接住他,不让其滑落到地上,触到他身上,隔着薄薄衣衫,都能透出一股炽热。
果然,此人内力深厚,寒暑不惧。夏侯瞻不动神色地翻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掌心虎口都有一层薄茧,看样子像练剑磨损出来的。
似乎他从没见过这位左相大人使剑,藏得够深。
同赵公公把人带到寝宫,夏侯瞻便道:“让左相好好休息吧,朕去御书房休息。”
赵公公面露难色,夏侯瞻仅仅一瞥,看得前者立马不敢多言,不料虞濯拉着他的手,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力气大得出奇。
“恒清,把手松开。”夏侯瞻唤了两声,丝毫没用,手腕上的力度可以想象,夏侯瞻怀疑都能被他捏出淤青。
“给朕宽衣,朕同丞相在此守夜,子时过了再来叫朕吧”夏侯瞻道,赵公公急急将他外衣脱下,那只手硬是没松开。
说是守岁,实则夏侯瞻已经昏昏入睡,等他醒过来,赵公公还没来喊人,烟花爆竹的喧嚣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虞濯才睁开眼,身边人不急不缓地说: “已经子时了,一道去外头吧。”
一弄出点响动,出来不少宫女太监,饶是虞濯现在有些晕乎乎的,也明白自个丢人丢大发了。
虞濯收回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经意间瞥到他手腕上紫红的抓痕,赶紧起身,整好衣冠,行礼道:“臣实在冒犯。”
大多数事情,夏侯瞻不喜旁人代劳,穿上礼服后,建议虞濯:“眼下夜深,天冷雪滑风大,左相不如留在宫里吧。”
“多谢陛下,臣……”虞濯还在犹豫该说什么,有人递过来一套礼服,也只好换上,心中喟叹,真不明白这太后中了什么邪,非要灌他酒。
“同朕一道去钟鸣寺吧。”夏侯瞻眼中映着烛火,显得熠熠生辉。
“臣为何去钟鸣寺?”虞濯疑问,这钟鸣寺紧挨着皇宫后的璟山,历来都是佳节盛会,皇室成员前去祭拜的,皇帝这么叫他一同去,怎么也不合礼数吧。
当然,夏侯瞻不会这时候去违反祖宗法制,只说:“等朕就好了。”往往也有一些达官显贵在钟鸣寺的外殿祈福,倒也不冲突。
“臣遵旨。”
濒临夜半,夏侯瞻攀上高阁,望着成片烟火,想起第一次见到虞濯的时候,他还是暴君手下的微不足道的一员,误入敌阵,本以为插翅难逃,一位白衣军师便说这是附近打柴的少年郎,放他回去。
他也记得年轻的军师浅浅一笑,在他耳畔轻言:“小子,你以后成就不在那人之下。”
夏侯瞻还未顺着他的目光看他所指之人相貌,一干士兵便将他扔出营帐,后来隐隐猜到军师说的人是靖军主帅,也是后来他的“父皇”。
从那以后,他开始相信世上是有神佛的。
不多时,辞旧迎新的钟声,自寺院内准时敲响。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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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离人求燕返故榻 壹
一夜风雪,新年伊始,银华侵骨。
晨起朦胧时,出了寝宫,夏侯瞻便看到屋檐下站立的虞濯。
后者见到人,便深深作揖,笑着说:“臣参见陛下,卯时未到,陛下便晨起,忧国忧民,实在是臣等楷模。”
若是换一人说这些话,夏侯瞻便会觉得谄媚,偏偏虞濯话语中透着的真情实意让人忽略不了。他微微颔首,“恒清也是辛苦了,随朕去御书房吧。”
“臣遵旨。”虞濯注意到寝宫门前连等候的轿子也没有,这位皇帝还真是有几分军人作风。
赵公公麻利地引二人到御书房,沏上茶,退到暗处。
夏侯瞻把信函交到虞濯手上,道:“朕有一事想请教恒清。”
“陛下请言。”
“北疆战局尚未明朗,若朕想挑选一名督军领兵前往援助,恒清认为,哪位爱卿最合适?”
信函是西北来报,寥寥几字交代战况,提到了周将军周照不顾劝阻出兵,受了些伤。
交还信件,虞濯皱眉,督军人选不少,但是真正能发挥“督军”作用的,恐怕也只有两三人而已。
“陛下,苏拾雪苏公子如何?”
“不妥,苏公子本就是老师留给朕贴身保护的,何况他也不擅长与人交际。”夏侯瞻暗自想,虞濯最初果真是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既然苏公子不行,剩下二人不分上下。”虞濯摸了摸茶杯壁,依旧滚烫,放弃饮用。
“哪两位?”
“季长、孙岸。”虞濯说道,“只是这两位到底文官出身,西北苦寒,条件恶劣,如今又是新春佳节,恐怕会告病推辞。”
“告病推辞?西北稳定,多少战士身死他乡,哪有他们推辞的地步?”
“臣便等陛下决断了。”
既然是大年初一,虞濯不好在皇宫逗留太久,用了早膳之后,回了丞相府。果然见到满脸焦急的夏语冰。
“怎么,担心我被陛下抓起来关进天牢?”
“不是,陛下不会。”夏语冰底下头,“只是担心大人在回府的路上遭遇不测……”
“跟你主子想的一样,这不,让我留宿皇宫了。”
这句“你主子”成功让夏语冰心中一跳,他结结巴巴地说:“奴才……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去拜年吧,东西可备着?”虞濯问。
“大人,备好了。”
京中同僚,身为左相自然要避讳,所以虞濯只是去京中道观拜个庙岁,和探望一些布衣退隐的故友。
过年节对他来说,还真是无趣。
无趣归无趣,但是能清闲总归是好的。
十日后上朝,虞濯坐在丞相的紫檀木椅上,发现朝堂之上半数大臣,目光时不时瞥向他对面的周熙。
毫无征兆地对上夏侯瞻的目光,虞濯心想,这位年轻的帝王也该预料到什么了,飞速勾起一抹笑,收回视线。
赵公公一喊:“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话音未落,便有三名官员站出来提议册封皇后一事。
“去年方才封了皇后,为何诸位爱卿不足一月再次提及此事?”
“启禀皇上,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追封王皇后与册立新后并不冲突。”又出来一名臣子,夏侯瞻回想起来先前虞濯意蕴深长的眼神,他必是猜到会有这么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