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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鲋记(5)

作者: 冬小树 阅读记录

百年老树应声而断,楚云柏尚不知发生何事,只觉心慌腿软,呆愣许久之后才倏然痛呼——他自嘴角到耳根被齐齐割开,鲜血迸溅。

秦晋抱起楚朝秦,头也不回,翩然而去。

剩下楚陆恩冷汗划过脸颊,迟迟发不出半点声响。

楚朝秦不知昏睡多久,悠悠醒转时看到昏暗烛光,秦晋一人坐在桌前,手里提了只酒盅,自斟自饮。

他稍动了动胳膊,知道双臂已被接好,于是坐起来,身上一席薄被滑落腰间,方觉现下里未着寸缕。秦晋听到动静,仍是没动,只侧过脑袋瞧他。楚朝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扯了扯棉被,道:“你破了五行林?”

秦晋道:“你咋没问这是哪里?”

楚朝秦:“……”

楚朝秦四下里看了看,道:“这里是客栈?”

秦晋长腿一抬,稳妥坐在床上,将楚朝秦往里挤了挤,道:“别动,搂你睡觉。”

楚朝秦轰然炸了,张嘴欲骂,秦晋却竖了根指头在他唇边,轻声笑道:“说实话,想报仇不?”

楚朝秦一怔,先前所受屈辱,加上叛教屠门,他只觉有无形怒火自腹中烧,恨不得现在就要将楚陆恩父子千刀万剐。他沉默一会,道:“自然会报,但此乃我教中事,跟旁人没甚干系。”

秦晋哈哈大笑,捏了捏他脸蛋,道:“你从了我,我自然就要帮你报仇的。”

楚朝秦恨得牙痒,此时又耐他不得,一把攥住他的手腕,道:“秦大侠,你数次相救,我楚朝秦万分承情,但若再借机羞辱,休怪日后难见。”

秦晋不笑了,依旧定定看他。楚朝秦顿觉又别扭了几分,忙甩开他的手,扯开被单系在腰上跳下床,斟起来桌上吊壶灌足半碗茶,才听见窗外吵闹。他顿生疑窦,侧身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方发现楼下院里密麻麻立了约几十人,人人手中点着火把,嚷嚷着不知所为何事。而为首阴沉着脸站在众人对面的是个矮壮汉子,楚朝秦眯了眼,避开火光再看,却不禁竖起一背寒毛。

那人不是别人,竟是他此刻最头疼之人——楚陆恩。

他满脸错愕,扭头望向秦晋,秦晋两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兀自倚着墙闭目养神,也不说话。

楚朝秦扭身往门口处去,却听得隔壁廊梯上正有人上来,远远听见有人粗着嗓子吆喝:“按那楚老怪说法,都搜仔细了,魔头在此无误!”

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片刻后又重回到桌前,锁住眉头,缓缓坐下。

外头杂声渐近,秦晋睁开一只眼睛,仅瞟了一下,仍旧闭上。

脚步仿佛就响在耳畔,楚朝秦不由屏息凝气,四下环顾,直至出了一身清凉汗。

秦晋打了个哈欠。

突然哗啦一声,对面房门被踹开,同时,楚朝秦再也按捺不住,猛然站起身来,结巴道:“秦、秦晋。”

秦晋扬起下巴,微微一笑,道:“哎。”

果然,房门应声而开,两名青衣汉子跟着持刀闯入,在屋内左右环顾一周,却连半个人影也无。

两人挑起帐子,瞅了瞅床底,又斩开衣柜,最后对视一眼,便要出去。

楚朝秦浑身是汗,被秦晋捞着坐在房梁之上,这才略微松了口气,忽然一阵钝痛却沿着肩背传来,他倒抽一口凉气,刚想回头,却几乎咬着舌头。秦晋从背后紧贴上来,将他两手轻巧反剪,抓牢,只缓缓以舌尖描他耳朵轮廓,用微不可闻的声调笑道:“还没走远,想叫便叫。”

楚朝秦不禁怒火中烧,又不能嚷,只得咬牙道:“秦晋!”

秦晋并不应允,温热气息如那窗外夜来香绽放在他颈后。楚朝秦恍觉给他熏化了半边身子,心头犹如有万只虫蚁噬咬,呼吸跟着急促了三分,本能拱起蝴蝶骨,又动弹不得,轻声喝道:“荒唐!”

秦晋瞧他气急败坏的模样,刚要逗他,突然又听到门响,竟是有人进来。

“没有?这里全都搜过了?”

那人甫一开口,两人俱是一惊,又是楚陆恩。

“楚大侠,勿怪在下冒犯,你同那魔头原出一路,此番莫不是拖住我们,使那调虎离山计罢?”

跟后是个女子声音,楚朝秦一听便认出是那日后山林里堵路的甚朱三娘,只管屏息凝听,方才在窗前惊鸿一瞥,本以为全是楚老贼人手,此时才尤为心疑,他何时起跟这些所谓正道混在一处的?

楚陆恩随即冷笑道:“女侠多虑,楚朝秦那小畜生重伤我儿,这笔账我倒是比谁都想寻他清算!”

楚朝秦心头咯噔响,立刻回头,怒视秦晋。秦晋满面无辜,将他脸扭正,抱他继续静听。

朱三娘奇道:“江湖日传此魔头文疏武劣,是捆草包?下手倒是不论亲疏,一般狠毒,上次若不是有那邪怪故意挟护,定要让他尝尝我手中这青眉剑的利害!”

随即又有人插口问道:“那邪怪秦晋究竟是何来头?早前倒也听闻其名声,怎的如今跳出来要搅这趟浑水?”

朱三娘道:“十年前魔教猖狂,曾在云胡山巅设下擂台,挑战天下英雄好汉,记得那秦晋倒是来应擂,想是当时年轻气盛,只不过……”

楚朝秦听至这里,莫名来了兴致,当年老爹设擂挑天下,连挫数十派门,倒是好好戏弄了一番那些武林正道,只没想到连秦晋也赶来扑火。他再欲往下听时,却给人塞了耳朵,楚朝秦愤怒回头,却刚好对上秦晋双眼。

他眉窝深邃,眼尾细长,瞳仁里攒动着一汪莫可名状的情绪,即使在暗处也能熠熠生光。

楚朝秦恍然怔住,尚未回神,竟已经被他吻了上来。

梁下有人笑道:“噢?邪怪败后给掳上清凉山?那魔头意欲何为?没废他功夫?”

朱三娘洋洋道:“怕是比废去功夫更为不齿罢……”

楚朝秦本把全部心思放在底下,全无防备,一时回不过神来。而秦晋之舌仿若灵蛇软玉,轻柔扫过牙床,引得喉头一阵紧缩,令自己几乎要把持不住。

他下意识要躲闪,浑身上下却早已被秦晋制住,只得拧紧眉头,强扭着脖子防他胡为。

底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楚朝秦透过秦晋指缝,隐约辨到寥寥几字,心下已猜着四五,只是不敢相信,正兀自愣神间,嘴唇猛地一疼,秦晋却适时松开了他。

那人面无表情,以拇指揉了揉楚朝秦略微发胀的嘴唇,从耳边问道:“你信?”

楚朝秦定定瞅了眼他,口中勒着布条,想张口偏说不出话来。

秦晋捞住他颈上红绳,再问:“想不想听更好听的?”

楚朝秦倏然打了一个寒颤。

第4章 第四章

窗外风起云移,推来一轮明月。

屋里人浑然未察梁上动静,夜已近三更,他们一阵翻寻未果之后干脆包下整座客栈,各自去歇息,几派领头者并楚陆恩却留了下来。一人等闭了门,终于按耐不住,悄声问道:“楚大侠,我们也不需拐弯抹角,你可知图谱现究竟落于何人之手?是否还是楚朝秦那小子所得?”

他此话一出,便引起旁人纷纷附和,显是憋了许久。

“图谱?”

楚陆恩坐在桌前,冷笑一声,道:“你们围山半月,折我弟兄,迫我教主,现又只问我图谱何在?我且问一句,各位可真正清楚这图谱上究竟有甚么功夫,岂是刀锯无论,人人俱练得的么?”

众人面面相觑,那人自觉莽撞羞愧,又不甘心,抱拳道:“楚大侠莫怪,此番多得相助,大家皆看在眼里,我们心内自不胜感激。但你我同为江湖修武之人,试问谁人不想再进一步,登峰造极?更别提当年云胡山上擂台一事,那魔头凭这手邪魔功夫,欺人太甚……”

“哦?”楚陆恩面上不着阴晴,也不看他,只问:“那阁下又可知当年设下这云胡之擂,是何用意?”

那人却答不上来,在场人人都清楚十年以前,那楚教主于云胡山上曾威风八面,以从未见过的奇招异式连挑数十高手,且下手狠辣异常——不论是谁,从百尺见方的高台上被抛下来的,皆是无一完人,命虽犹在,要么手脚折断,要么功夫尽废。不过武林中向来规矩,敢应擂者生死各安天命,但如此不留情面,堪堪惹恼了一众江湖门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