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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鲋记(13)

作者: 冬小树 阅读记录

秦晋好奇:“什么?”

楚朝秦截断话头,改口问道:“你……还没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秦晋踢开一颗浑圆的石子,道:“灵山福地,或野山荒地,你说是哪便是哪。”

“秦晋,”楚朝秦皱眉道:“我脑子不傻,但问你嘴里能有几句可信?”

秦晋笑眯眯探头过来,道:“原来不傻?”

楚朝秦捏紧拳头,每每与他说话总上肝火。可秦晋偏是一根嚼不烂挣不断的牛皮草,袖手从旁边坐了,揶揄道:“夸你好看,信是不信?”

楚朝秦垮着脸道:“自然不信。”

秦晋闭眼,忽然低头,往他唇上浅尝辄止地啄了一口。楚朝秦一呆,即挥拳又要揍他。

秦晋接下他的拳头,叹道:“可在我眼里就是好看呐。”

楚朝秦怒道:“秦,晋!”

秦晋又道:“因你好看才带你回家,这句话总该合情合理,你信是不信?”

楚朝秦没了跟他继续说话的欲望,专心扒饭。秦晋不显山不露水,白饭倒蒸得香甜怡口,菜肴咸淡适中,上面盖了颗腴滑鲜嫩的蛋,热气腾腾,加上他腹中着实饥饿,更是忍不住食指大动。

秦晋笑眯眯看他狼吞虎咽,随手捞过他的发辫把玩,悠悠道:“不过说回正经,江湖事向来恩寡仇多,难以清断,报仇不过他杀你后你再杀他,不如拂衣事了仇怨两断来得悠哉快活,古来万事皆有定数,所以有甚仇可报?”

楚朝秦来不及吞咽,咕咕嘟嘟反问道:“你说甚仇?那泼蝇营狗苟妄称正道,为夺图谱,宁可张冠李戴泼我脏水,此仇焉可不报?那楚陆恩更是人面兽心,当日一战害我家破人亡,教众死伤无数,此仇焉可不管?”

秦晋失笑,道:“还不是怪你平日好逸恶劳,如今髀肉复生,才致后院起火……”

楚朝秦果然立刻便要恼羞成怒,秦晋眼明手快将他摁住,立刻又转了舌头,道:“都是你爹闹的,好端端抢甚图谱?这不图谱就在你处,只你能看,谁也抢不走。”

此话倒是不差,只因二人为此行过房事,不然凭秦晋本领,可不是唯己能为?楚朝秦在盛怒之下不觉脸上红了一层,尴尬闭了嘴不说话。

秦晋进而环上他的肩膀,伴着澄澈身后月光,柔声道:“与你商量一件事情可成?”

楚朝秦没好气道:“你先讲。”

秦晋道:“你说有人不光长相俊逸丰朗一表人才,还可洗衣烧饭养鸟灌园,亦能保你日后无人欺负,这人好是不好?”

楚朝秦停了筷子,一头雾水。

秦晋又道:“这人若肯主动倒贴,以后愿意陪你终年,你要是不要?”

楚朝秦大睁眼睛望他,道:“谁?”

秦晋嘿嘿一笑,对了对指头尖,道:“我这小院子里什么皆有,独缺一人作伴,你说怎生是好?”

楚朝秦这次倒是静默良久,细细将口中的东西嚼烂咽净,才迟缓地开了口。

他郑重道:“秦晋。”

“只你肯将老爹传下的功夫如数教给我,我即离开。”

秦晋一愣。

楚朝秦垂头抠住碗沿儿,月光倾倒下来,刚好盛满他手中的一碗。

他认真考虑须臾,最终下定决心似的道:“彼时你再娶妻也好,生子也罢,也都与我无关了。”

秦晋:“……”

第9章 第九章

楚朝秦着实不知他在生什么气。

秦晋在房内独占一张竹榻,把自己撵到灶旁去睡。楚朝秦守着团余焰热灰燥得苦不堪言,干脆赤了脊背跑出院子,才用潭水撩了两把身上,却又被这谷内的凶猛蚊蚋叮了个饱。

秦晋毫不理会,关了房门兀自大睡,直至第二天天亮才起,出来见到楚朝秦趴于院内石磨上,嘴巴半张,尚在酣眠。

他身上脸上无数红点,定是饱受叮咬摧残。秦晋瞥了一眼,出门去谷外榷了根细长竹枝,薅去嫩叶,在手上试了一试又踱回来,以那尖尖细细的头儿戳了戳楚朝秦的脸,道:“起来。”

楚朝秦正做着甜梦,梦里不光有锦衣玉食和前呼后拥,自己还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能够弹指断梁,挥拳摧山,威慑天下,特意将秦晋找来比试,然而秦晋不出怪剑,反取了根又长又韧的竹条子,往自己身上乱戳一气。

楚朝秦挡不住也折不断,烦躁得很,只得伸掌一通乱抓,果然被他抓在了手里。

然而秦晋也不动了,坏笑道:“花拳绣腿,还想打我?”

他于迷蒙之间受到刺激,气鼓鼓瞅着秦晋。

秦晋利落抽出竹条,甩手往他背上鞭去,楚朝秦大叫一声,登时跳起,才恍觉方才不过是场梦,他神智恢复清明,恼道:“你做什么?!”

秦晋敲了敲桌子,不动声色道:“练功。”

楚朝秦觉得他自昨晚上起就一反常态,对自己总有种说不出口的疏远,不过肯练功终究是件好事,只是看他取来一样东西放在面前时,楚朝秦便愈加迷惑了。

他奇道:“豆子?”

秦晋院后确有一片田地,楚朝秦虽目不识谷,也看得到绿苗葱郁,长势喜人。想来秦晋端的这些豆子应是地里结的,加以晾晒,粒粒饱满浑圆,颗颗澄黄亮泽,只是满覆豆皮,楚朝秦抓了把那簸箕里的东西,道:“用豆子……怎生练功?”

秦晋捏了一粒在他面前,轻轻一捏,将豆皮剥了下来,扔在一旁。

楚朝秦全神贯注盯着他看,只是依然懵懂,可秦晋道:“这里统共三千六百颗,下手剥便是。”

他满心疑虑,但不敢不从,照着葫芦画瓢般的剥豆子,秦晋拉了把杌子坐了,在旁盯着他看。

楚朝秦不时挠一下脸,他脸颊上被咬出数个红点,此起彼伏地刺痒难忍,且那豆子溜滑、豆衣薄韧,力气使得小了剥不下来,大了又极易捏碎,小半簸箩下来,已然耗磨尽了耐心。

他出了一头急汗,道:“要剥完么?”

秦晋点一点头。

楚朝秦道:“那你为何不动?”

秦晋抬手便是一鞭,抽得他猛一哆嗦,道:“哪那么多话?”

楚朝秦早起就莫名其妙挨了两鞭,顿时起了火,一把握住那竹枝不放,道:“好端端的打人作甚?”

偏竹枝细滑难攥,秦晋下一鞭即鞭他手背,简短道:“继续。”

楚朝秦整夜未睡,自然心情燥郁,接连挨打更如火上浇油。他抬手掀掉簸箕掷向秦晋,谁知秦晋双脚一夹,连人带凳灵活旋了个圈到落他身旁,再稳稳坐好。

秦晋往他颈上一摁,道:“全捡起来。”

楚朝秦挣扎不动,嚷道:“不可能!”

秦晋道:“我说过,既拜了师便要听话,不肯听话便要挨打,忘了不曾?”

楚朝秦怒道:“你分明未安好心,每每总戏耍于我!”

“噢?”秦晋挑眉:“那你山里那些个师父总该尽力了罢,还不是教出现下这副草包笨样来?”

楚朝秦瞠目结舌,竟哑了口,秦晋适时放开了他,道:“听是不听?”

楚朝秦别无他法,恨恨拎了簸箕蹲下,连泥带土地收了满满一萝,才往那磨盘上一放。他刚要下手,秦晋却先一步以竹条拦下,轻描淡写道:“全挑干净,有一粒沙,你就吃下去。”

谷内气候昼夜迥异,夜里炎闷,白日里大太阳被挡在云雾之外,反倒微风习习。秦晋伸个懒腰,溜达到桃树底下打了个盹儿,直至楚朝秦叫了他两三遭,才睡眼惺忪地起了身。

“完了?”

看楚朝秦将簸箩戳到眼前,果然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秦晋又瞟了眼他乌七八黑的面孔,便道:“不错。”

楚朝秦并不得意,冷冷道:“这下该授我功夫了罢?”

秦晋不语,单手托了那箕黄豆,领他走去小院南头,南头砌了一口石井,平日食宿一应用水皆是从此而打。楚朝秦忽然意识到不对,可还未开口问询,便瞧他用掌力轻轻一送,将那豆子全数倾倒入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