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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风帆一点万千回(19)

作者: 涿然流光 阅读记录

顾少白颤抖的指尖搭上琴弦,轻抹慢挑,《长清》泠泠。

琴音温劲松透,由釀雪纷纷至风鼓琼林,结于天高日暖、山河一色。

“啪,啪”,击掌之声,划破一室温凉。明明不想抬头,却不得不抬头。

那人站在站在门口,背靠春日煦阳,绽开温柔无比的笑颜,“好曲!妙人!”

这一瞬间,顾少白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淌下来,倒把刚刚入戏的慕清沣吓了一跳。他不禁有些纳闷,这顾家少爷没毛病吧,我这刚开演,他流的是哪门子眼泪?

直到泪滴子砸到手背上,似在心头怦然作响,顾少白才豁然清醒,他拢起袖子抹了抹脸,露出一个纯净无邪又很痞的笑,“不好意思,阳光刺眼,让您见笑了!”

慕清沣的脸上笑容未散,“哦”,他愣了愣,险些把台词给忘记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敢问公子何人,有如此琴艺,佩服之至。”

顾少白怔怔地看着他,这番场景,前世今生他都回忆过很多次,如今重演,仍卷起胸腹波澜。只是,这一回偏偏不能按照他的剧本来。

他轻笑一声,都懒得用敬语,“不敢当,顾少白。”

慕清沣故作惊讶,“我当是谁,可将此曲弹得如此精妙,原来是名冠京陵的顾公子。难怪古人有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呢,可不就是此种情境么!”

顾少白心下恻然,真真如此。方才,他故意弹错几处,慕清沣居然都未听出来,看来对于音律这方面,的确如莫冉所说,慕清沣是通而不精,他大约堪堪听得出是首《长清》。而这些夸奖的话,大约都是一早就编排好了的。

顾少白冷冷瞧着,下一句应该就是想要结识之类的话了。

慕清沣现在对那份情报颇有疑虑,怎么看怎么和情报上说的有出入。情报上说,顾少白心志单纯,为人和善,喜着素衣,可是,他打量着他的穿着,这,像么?还有,他唇边那抹冷笑,这是和善么?

慕清沣看顾少白一点起身相迎的意思都没有,只好也捡了张窗下的椅子坐下,轻咳一声,笑道,“今日能在此处偶遇有‘皎如玉树停帆客’之称的顾公子,可真是三生有幸啊,在下与公子一见如故,不知能否与公子交个朋友?”

顾少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三生有幸,呵,我看是三生不幸才对!

他半垂下眼,强行压制住想扑上去咬他一口的冲动,良久,才沉下胸中翻来滚去的怨怼,冷笑着开口,“‘皎如玉树’?哼,市井传言,不足为信……您看看我,比起玉树,更像孔雀吧”,深吸一口气撩起眼皮,斜睨着他,“我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与您相交,我才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呢!”

纵是久经沙场又居庙堂,慕清沣还是被他这一锤一锤的阴阳怪调击得莫名其妙,一时间瞠目结舌,竟是无言以对。

顾少白看他笑容僵在脸上,极其不自然的神情想掩饰都掩饰不住,竟然有种报复般的快意。

第19章 拒琴

突然,斜刺里传来明约的一声轻咳,,他在一旁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了。自家少爷今天这是怎么了,对这位初次见面的年轻公子好像有着很深的敌意?那表情那语气,大有不把这人噎死在这儿不算完的势头!

明约这声咳嗽,把顾少白惊醒了。出气倒是出气了,却也有些后悔,如此令慕清沣下不了台,可不是把二人相交的路都堵死了么,慕清沣在自己这里得不了好去,岂非又生出别样心思?

他顿了顿,不由得把手指缩回袍袖之中,攥成了拳头,硬逼着自己挤出一丝笑容,也不管难看不难看,站起身作了一揖,放柔和了声音,说道,“少白唐突了,敢问公子贵姓大名。”

慕清沣看他换了脸色,虽不明白刚刚是为何,却还是立刻就躬身还礼道,“不敢,在下周沣……”

不一会,王奉春亲自送了茶上来,慕清沣揭开茶盖,一股子清香扑鼻而来,看盏中茶叶,条索匀称,根根舒展,色泽绿润,展平挺直,汤色明亮澄澈,叶底嫩匀成朵

慕清沣抿了一口,醇厚香美,口舌生津,回味甘中微苦,他心中奇道,自己身居王位,各色名茶如数家珍,这一种却是从未见过。

他望向王奉春,“王掌柜,在下走南闯北也做过些茶叶生意,可是这茶……却是未曾见过……”

王奉春为他续满杯,笑道,“让周公子见笑了,这个啊,可不是什么名茶,只是寻常的‘罗山云雾’罢了,只因顾公子喜欢,小老儿才煮了来……”

慕清沣暗道,这样的普通茶叶是不够资格进内务府库的,难怪自己没有见过。话说回来,这顾少白还真是与众不同,富贵人家谁会喝这种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便宜茶!

寒暄几句后,王奉春退了出去,平安也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屋子里只余了各怀心事的两个人。

顾少白一扫方才的尖锐,对慕清沣有问必答。很多时间他都是安静地听着,面带笑容,偶尔也适时地说些京陵的风土人情和茶余饭后的笑话。

接近正午的阳光,分外明亮,把天地间的一切空虚盈满,慕清沣背向窗台,望向对面少年,他静静坐着,微微晗首,像隐藏在烈阳下一道孤清飘逸的影,喝茶时长睫半阖,眼缝中是深不可测的零碎星光。如果不看那身披红挂绿的衣裳,还真像那幅小像,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不知为何,慕清沣深切地感觉到,顾少白周身围绕着浓重的防范气息,不是对别人,恰是对自己。可是,明明,他们是第一次见面。

顾少白胸有万千沟壑却再不敢表露,唯有装模作样地坐着,心中腹诽,却舌灿莲花。

终于,日影西斜,顾少白起身告辞。

慕清沣忽道,“顾公子留步”。

顾少白停住脚步,回头笑道,“周兄还有何吩咐?”

慕清沣把王奉春唤了过来,“王掌柜,这‘九宵环佩’我要了,麻烦您差人送到顾公子府上。”

顾少白面上不惊不喜,只冷声推辞道,“此物贵重,少白无功不受禄,愧不敢当……”

慕清沣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此琴虽有价,却也难抵我愿与顾贤弟的倾心相交之情,区区一琴而已,少白再莫推辞了。”

此情此景,流光重现,慕清沣的温言笑语如一柄利箭,穿越溯回时光,再度刺进胸膛,无情搅动血肉,摧心挖肝般地疼。

顾少白刚松开手指,就觉得指节酸疼痉挛,想是拳头攥得久了,他默默地稳了心神,再不想承这份虚情假意。

他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脸颊蒙上一层绯红,突然转头向王奉春说道,“王掌柜,此琴从何而来?”

王奉春不知他何故突然问起此琴来处,怔了一怔,方才答道,“此琴乃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放在这里寄卖,敢问顾少爷有何不妥?”

顾少白纤细指尖抚过琴身,缓缓说道,“如我所料不差,此琴乃是赝品。”

他不理二人惊讶的目光,自顾自说道,“传言‘九霄环佩’曾被前代晋商公所获,他曾令部下敲起牛角唱歌助乐,自己则奏起‘九宵’与之呼应,牛角声声,歌声凄切,‘九宵’则奏出悲凉的旋律,使两旁的侍者个个感动得泪流满面,其中一个侍者不能自己,手中酒具跌落琴头,生生将‘泠然希太古’之泠字一点敲去,此其一;‘九宵环佩’通体紫漆髹面,漆中掺以茅胶,茅胶者,薯蓣之别种,其汁若髹漆,可以合离而萃涣,终生不得裂也,此其二……”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王奉春,“恕我直言,王掌柜,此琴‘泠’字上未缺点,琴板处有裂痕,恐非真品”,他转而瞟了一眼慕清沣,笑道,“幸亏只是寄卖而已,王掌柜,这单买卖还是不做的好,难保那藏头露尾的寄卖人,有什么不良企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