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过你。”
“诶?”
“上次家宴的时候,你跟豪少一块儿来的。”
“啊,我跟豪少是朋友。”
啸日猋无意关心豪少的朋友为何会在他们家的公司里做事,随意点了点头,指指客厅的沙发,道:“你先找个地方坐会儿,我上楼有点事。”
“不用了,我今天就是来打个招呼的,说完了就走了。”
“那样也好,请自便吧。”啸日猋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大门开了又关上,声音清脆、但不突兀。啸日猋在这个星期以来,头一次推开了雅少房间的门。但他没有走进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门边。
雅少果然在里面收拾东西,各种冷色调的衣服摊了一床,从夏天到冬天的都备齐了,连一些细琐的装饰品和摆设都扔在那里。
那些没用的装饰品大部分都是啸日猋买了塞给他的,雅少本人对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他在一刻钟之前就发现啸日猋站在门口了,但对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不开口。他将最後一件冬衣紮进箱子里,封好了,擦擦湿润的额头,回身呈大字状倒进床单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小啸,你要站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一会儿。你不愿进来的话,门口也有椅子。别把脚站僵了。”
啸日猋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情绪,满脑子只有咒駡雅少的念头。
这种人是会下地狱的。就算去了天堂也不会开心,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有多坏,会摒弃他、孤立他、惩罚他。他还是去地狱好了。
“小啸,你和欢欢的住校手续我已经办好了,随时都可以到学校去。抱歉我没办法帮你搬东西了,大哥替我买了下午的机票。”
“小啸?”雅少觉得很累。想到面临分别的时刻,他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床单里,希望让呼吸受阻的难受感觉略略分去他的心神。这和曾经那次离开不一样,那次他还可以时常在啸日猋不知道的地方回来探望,但这一次,他们谁也见不着谁,谁也感受不到谁。数千里的距离,让他觉得自己就像堕进了杳然烟海,从此双眼失明了一般。
“你走了,我又去住校了,小金怎麽办?”
啸日猋声音中的颤抖让雅少握紧了拳头,“就是因为小金,我料你也不会住校的,所以才让大哥找了人来。毕竟我都没在了,你不去住校也没关系吧。”
啸日猋身子向前倾了一点,抓住门把手,回头猛地把门摔上了。
玉倾欢放学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啸日猋。这一周以来,啸日猋也不去上学,天天窝在家里,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她知道这两兄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麽事,但落实到具体的问题上,她不敢往深里想。毕竟啸日猋因为此事对她比以前更加依赖了。
啸日猋在这一周完全没进过雅少的房间,直到深夜必须睡觉之前都一直赖在她房间里。玉倾欢的房间原本是书房里面的隔间,窗边角落里摆着一个非常软的单人沙发。啸日猋每天窝在沙发里,也不说话,只抱着小金顺毛,一面大开着窗门望着外面漆黑的天,即使下大雨、闪电、雷鸣也没有变更。
她可以感觉到,他正经历着人生的巨变。或者遭遇了几乎无法承担的打击。他内心的某一处,因为某种原因正在一点点破碎。
玉倾欢没办法丢着这样的啸日猋不管,无论这件事因何而起。
啸日猋总在她看书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钻进来,直接钻到沙发上去窝着,小金跟着就会进来,纵身一跃跳到他身上,就像两只彼此舔舐伤口的小动物。
玉倾欢通常会在这时走过去,坐到沙发宽大的把手上,将啸日猋的头拉过来放进怀里,“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偶尔会这样插上一句。其实言语在这种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只是想让啸日猋知道自己在关心他。
“……可我不知道该怎麽办。”
“别着急,慢慢想。实在想不出来就放一放,别逼自己。风这麽大,开着窗吹着会头痛的,要不关一会儿?”
啸日猋赶忙摇头。玉倾欢温暖柔软的胸脯头一次让他有了陌生而熟悉的感觉。父母在他出身後五个月就先後去世了,那个时候的他还记不得母亲带来的感觉,但他的肢体帮他记住了。
这是怎样一种令人迷恋的感觉啊。
女性、母亲。
这与雅少给他带来的那种肉体的骚动感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这是他渴求多年的家庭温暖与平静。但雅少却将它称之为“可笑的梦想”。
“我只是想有个家,有个善解人意的妻子,有自己的小孩,照顾他、看着他一天天长大,这麽简单的想法,都不可以吗?”他默默地叨念着。
“没问题啊,小啸,我们毕业之後就结婚,然後就可以有小孩了。”玉倾欢笑着回道,再次按下心里对已发生的事的猜测。
“欢欢也想和我组成家庭对吧。”
“当然了。”
玉倾欢开始隐隐察觉到这其中的问题所在了。也许对啸日猋来说,换一个女孩子,也没什麽差别,自始至终,他都只是想要一个家而已。
他心中的第一位早就给了其他人,根本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而现在,这个其他人正用这某种方式在逼迫他。
玉倾欢被啸日猋的头蹭得浑身燥热心绪激荡,她皱着眉将人推开,说是不早了,让他回房休息去吧。
这几天啸日猋都有些失眠,玉倾欢是早察觉到了。雅少的状况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两人虽然都呆在屋子里一步也没出去过,却想方设法地避开彼此。
玉倾欢天亮前起来上厕所,路过楼梯口,见上面的灯是亮着的,偶尔会过去看看,那时候雅少一定坐在啸日猋床边,轻轻抚着他的额头。啸日猋总是开着灯睡觉。
住校手续办好之後,只有她一个人去了学校,啸日猋果然如雅少所说地仍然呆在屋子里。而雅少本人,则在她上学的某一天,忽然消失了。
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渐渐理清了三个人的关系,每个人对每个人怀着什麽样的感情,她一清二楚。但她实在找不到必须退出的理由。感情没有轻重缓急谁多谁少,只有舍与不舍。
而事实上,在雅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纵然啸日猋精神萎靡神情恍惚让她不忍,但她相信这一切总会过去的。时间和距离会让他慢慢恢复,他要长大,就必须走出雅少的包围,纵然痛苦,也不失为一种涅盘。
这半年其实可以算作是玉倾欢最开心的半年。从秋天经过冬天,一直到初春,第一朵桃花开的时候,足够她回忆一生了。
秋天她有和啸日猋去过市郊的红枫林。那片长满枫树的山就在一座古寺背後,一眼望去,漫山都是红色的。玉倾欢在寺里跪拜祈求着她也许无法得到的东西,一旁坐着念经的和尚替她敲了几声钟。她希望自己有还愿的机会。
一旁的啸日猋根本就没有跪下来,玉倾欢问他的时候,他只笑着回道:“我不知道该不该求。”
玉倾欢拉起他的手,笑他“傻呢,求不求都没影响的。”她有种末日狂欢的感觉。
啸日猋有时候会拿出一张别致的墨绿色书签,书签就像古时候的诏书一样可以拉开,中间是白纸,可用来做摘抄之类的。而啸日猋那张书签上写着一段话,经常被他拿出来看,但玉倾欢一次也没看到过。
严冬的时候,为防受冻,两人都戴了手套,啸日猋在古城的房廊下坐着的时候,又将书签拿出来,手抖了,掉雪地里,玉倾欢在弯腰替他捡起来的时候,飞速地瞥了一眼。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只是将雅少痛苦的告白记下来了而已。
玉倾欢望着面前白茫茫的雪,被雪覆盖的红色宫墙和橙色琉璃瓦露出一些残破的边角来,她的眼睛有点刺痛,正此时,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的双眼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