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程·魇(9)
“现在啊……”
南荣邺没有直说，转而道：“我那位朋友你也认识的，他现在回国了。”
程杉诧异地扬眉：“你说的是——”
“我这个朋友，就是叶臻。”
南荣邺说：“一直到大学前，我们都是同学。我和他还有叶慕关系很好，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程杉没想到南荣邺和叶家兄妹还有这一层关系，不过讶异之余也觉得合情合理。
如果不是交情至深，叶慕怎么能轻易撬动在业内做得风生水起的南荣邺呢。
程杉八卦心渐起，其实还想问叶臻女朋友的事，可话没到嘴边就被她吞了回去——关系这么生疏，打听别人家私事总归不好。
有这么一个愉快的插曲，南荣邺和程杉交流起来尴尬感减轻很多。
他渐渐发现，尽管程杉不擅长主动找话题聊天，但她愿意倾听，给出的反馈也得当不逾矩，有时候甚至叫人眼前一亮。
这是个聪明人，南荣邺在心里说。
他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点到即止，彼此都心领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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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里求斯之行非常顺利。
他们去的时节，正赶上毛里求斯连天的阳光普照。除却水下摄影的照片，金色的沙滩、湛蓝的海面、碧绿的蔗田都被程杉一一纳入相机。
那几天程杉心情一直不错。
南荣邺是一个优秀的同伴，既不对她的分内工作指手画脚，也会在程杉需要的时候给一点合理的建议，甚至在不可避免的场合下共进晚餐时，能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宜人舒适。
他很健谈，也非常坦诚。
程杉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一些信息。
比如叶家的家世。
那曾是一个根系庞大的世家大族，有着严苛的祖训与众多的规矩。
可岁月变迁，世事难料，叶家自叶臻太爷爷叶乾那一辈就分了家，族里四个兄弟各自带着妻子儿女谋出路去了。
叶氏集团是叶乾一手创立，经历几番波折、积淀，最终在叶臻父亲叶晋手中发展壮大，正式成为上市集团公司。
成功之后，来寻亲套关系的叶家人也多起来。
叶臻爷爷倒是念旧，平日里帮衬不说，置宅时给每个人都留了一间房。
一来到底是血脉相连，看着自家人落魄，老人心里不是滋味；二来叶乾那一脉人丁不算兴旺，几代单传到了叶臻这一辈，家里着实冷清。
手握经济大权，叶臻与其父俨然成为了整个叶家的主心骨。
程杉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南荣邺会和自己聊到叶家——他看上去并不是八卦聒噪的那类人。
后来慢慢明白过来，南荣邺其实是喜欢谈论与叶慕相关的一切。
比如那天路过酒店陈列工艺品的橱窗，看见里面渡渡鸟的仿真模型时，南荣邺都会停下来对程杉说：
“叶慕很喜欢这只笨鸟。别人家的笨鸟会先飞，这只却不会飞。”
程杉回应道：“模样是很憨傻可爱，可惜已经灭绝了。”
在人类登陆这个印度洋西南部海岛之后，短短两百年内，渡渡鸟就已经全部灭绝。
“叶慕相信在毛里求斯的丛林深处，渡渡鸟躲避人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南荣邺说，“她管这叫，笨蛋的哲学。”
程杉觉得挺新鲜，望向南荣邺示意他说下去。
后者也没打算停下——对于和叶慕相关的话题，他总是滔滔不绝。
“笨蛋嘛，不会纠结自己生存的环境是否被别人占据，也不会思考要不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们被侵犯，就后退，躲起来又是一片欢喜天地。”
南荣邺这番话完全是模仿叶慕的语气。大抵是因为了解，所以学得活灵活现。
程杉被逗笑，随口附和说：“听起来有一点懦弱，不过能活下去就够了。只是，叶慕看起来和渡渡鸟的气质完全不同啊。”
“那是你不了解小时候的她。”南荣邺脱口说，“叶慕做出的那副样子，都是怕别人发现她……”
话没说完急急收住，南荣邺突然四下看看，做了一个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才说：“不能说了。这要是被叶慕知道我跟你这么说她，估计要被灭口。”
就算没有说完，程杉也能猜个十之八九。
她在心里说，叶慕父辈也是来投靠叶臻父亲的叶家人，可能觉得自己矮他们一头，所以事事要强，是不希望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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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赶进度，程杉在毛里求斯停留的时间不长，她比南荣邺提前三天回国。
南荣邺把她送去机场，跟她说到了Q市以后有人会去接机。
旅游人最重视细节安排，程杉已经习惯了这位产品总监的周到，点头道谢：“这期杂志做完，叫上叶主编，一起吃个饭吧。”
南荣邺当然不会拒绝：“必须的，你来Q市我们还没好好接待你。要不是赶着做第一期《无疆》，我们早就该请你一起吃饭。”
他一口一个我们，大概是生怕程杉不晓得他和叶慕的关系。
反正只要聊到叶慕，南荣邺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程杉看破不说破，只笑笑就和南荣邺告别去了安检口。
毛里求斯没有直达Q市的航班，程杉选择在广州转机。
加上前序航班延误，一来二去足足折腾了近十七个小时才落地。
凌晨两点多，机场行人寥寥。
程杉困倦地抱臂站在行李转盘边等候她的两个行李箱。
夜间风凉，程杉没带厚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真丝衬衫，被穿堂而过的秋风撩起衣服下摆，激起腰间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微微颤栗，取到行李后立刻大步往外走。
外头举牌接机的人不少，程杉挨着看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冷不防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程杉怔愣：“宋瑜？”
来接机的不是别人，正是叶臻的助理宋瑜。
这么晚了，其他接机的人多显疲态，宋瑜仍然笔挺地站着，穿板正得体的西装，看见程杉的时候，连微笑的弧度都那么恰到好处。
“程老师，这边。”
他走过来，绅士地微微欠身，接过程杉手中的行李箱后，递给程杉一只包装袋，带着她去停车场。
程杉低头打开纸袋子，里面是一件宽松的白色女士夹克，是她的size，连吊牌都没有摘。
她吸吸鼻子，掏出衣服穿上，问宋瑜：“这些都是邺……总安排的？”
程杉不好当着宋瑜的面叫邺哥，顿了下才说。
宋瑜点头，说：“车里还有夜宵，如果觉得饿就将就先吃一点。要是不合胃口的话，我可以打电话预订其他的吃食，一会儿开车过去刚好吃得上。”
程杉咋舌，算是领教了南荣邺设计产品时秉承的那一句“细节至上”——他这个细心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不用麻烦，我随便吃点就行。”她说：“飞机延误了好几个小时，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宋瑜说：“我在附近的咖啡厅回邮件，没有耽误任何事。”
这话比“等得再久都没关系”这些套词都来得实在，也更能安慰人，程杉稍稍松了口气。
两人坐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宋瑜开来一辆奔驰商务车，他让程杉先坐进去，把热气腾腾的粥食递给她以后才去放行李。
主食居然是她最喜欢的葡萄干粥，清甜香糯，绵软粘稠。又配了几个小菜，泡椒笋片爽脆可口，自家腌制的雪里红碎咸香入味。
程杉吃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翻开包装袋仔细看了几眼——果然是她从小就吃惯的那家店。
是巧合吗？
程杉迟疑地看向窗外的宋瑜，终究没忍住，问他：“这家店离机场挺远的，是你特地去买的？”
宋瑜坐进驾驶座，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回答程杉：“叶总交代的就是这家店。”
程杉终于觉察出不对来，坐直身体问道：“等等，你说的叶总……是叶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