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您是这样的人吗。”
果戈理心里沉了一下。风偷偷摸摸地又落了回去。“不是!”
“什么不是?”
“不管您想说什么,反正我不是您认为的那一种人。”
“我知道了。没有关系。”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想再听他辩解,他伸手去拿被果戈理压在桌上的纸。“将这张纸还给我吧,您不用签这个名字了。”
话说到这么直白,那么也没有继续商谈的必要了,他请果戈理松手。果戈理死按着纸张不敢松开手。
“我是觉得和一个随时可能将您割成碎块的哨兵匹配过太冒险!”他辩解着,“我这是为了您好。假装成伴侣什么的太危险了,只要不是这种方案我就百分之百地能够帮您!”
——我就是想和您成为真正的伴侣啊!
他把真话咽回嘴里,满胸腔的告白奔流不出,他居然把这么简单一个事儿给搞砸了——
他让他失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准备执行plan B了,他不仅让陀思妥耶夫斯基不再信任他,而且还开始生气,他百口莫辩,刚到手的制服没穿又要还回去了,出门前冈察洛夫要数落他不如草,他心里七零八落地恍一抬眼,却看到对方在相当茫然地反望着他,抽回来的纸把他怼得一个趔趄。
“您喜欢我?”
他低回头去,这才发现对方今天没有带手套。刚刚的争夺使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碰到了他的手指,被听到了……果戈理也愣了一下。一个世纪也没有这一下这般漫长。事已至此,他也只有咬咬牙实话实说了。
“是、是喜欢啊。”
“您认真的?”
“……认认认真了不行吗!”果戈理红着脸,“我、我好歹也是个哥萨克人!我这辈子就不能认真这一回吗?”
“我知道了,那您出去吃点儿东西吧。”
果戈理有点宕机。“……什么?”
几乎是让哨兵也反应不过来的速度,桌上的纸被抽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它重新塞回信封,收进榆木抽屉柜中。
从表情看不出向导此时的心情。
“顶层的露天咖啡厅就在出门正对的方向。”
“……那合同书呢?”
“这事就当作我没有和您商谈过。”
tbc.
第6章 06-以蛇为饵
他犹豫着。
门就在他身后两米远的地方,当他迈出这扇门,从上一周开启的调配任务就是正式结束了。他想问对方,一会儿还需要回来找您吗?他的喉咙发紧,觉得自己太不识相。
“我……好的。那,咱们就这么着吧。您多保重。”
果戈理避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视线,握住金灿灿的门把手往下压开。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进到这间屋子里了,手心里冰凉的金属质感、隔音墙内部和外部截然相反的声音构造,都将成为他日后懊恼时拜托不去的细小噩梦。他有点过于天真,在迈出房门的时候还留了个心思:陀思妥耶夫斯基会不会叫他回去?他会不会跟他讲下午几分几点,需要他再回到办公室跟他正式报道——新拿的制服还能不能留下,他接下来又应该再回去哪里?
高级向导没有说话,他留在办公室中央,残酷地等待着果戈理自己把最后的门缝关严。
连个“再见”都没有说。
在他关紧门缝之前,他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远处的呼吸静得令人难以忍受。他确实已经能处理碰触后体温过热的小问题了。果戈理来到咖啡厅,给自己随便点了一杯柠檬水灌下肠去。行了,这么一来,他的最后一个任务也算完成了。天上湛蓝晴朗连一丝可看的云彩都没有,他趴在玻璃桌上,感觉自己就像个十足的傻瓜。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他不会做得太绝,这一点信心果戈理还是有的。他只会重新回到自己的哨兵所里,继续过他日复一日的服役生活……
他摘掉帽子扣在后脑勺上,脸枕到桌面去。他的魂还没有回来,他打算就这样闭眼静默到咖啡馆闭馆。有人赶他,那他就装死,大不了再被关回地下牢去,反正他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为了想象中会接到的保镖工作,这几天里他断药断得抓心挠肝。柠檬水一下肚,他五脏六腑都烧起来,这种痛苦现在格外迷人,它起码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好让他不那么后悔和害臊。他以为在水坝的那几天不可描述的生活就是人生中最难过的体验了。现在他才发现,那时起码还有个盼头。现在他坐在这里,除了有人向他收钱点单,没人在乎他今后会去往哪里。在他的构想里,他确实会有一天拿出勇气好好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告白,绝对有这么一次,但前提是他们得坐在旋转餐厅或烛光晚宴的桌前,手中必须有一枚戒指,身后是提前订好的乐队……
像窒息的鱼一样小声吐了口空气,他想说这到底是怎样失败的一次告白体验啊!?简直可以堪称这辈子十大尴尬之首……
一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刚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这是一个哨兵,原本以为是冈察洛夫,体格十分相近。等走近才发觉这是个陌生人。
他装着死,心里想着是谁这么不懂气氛,居然特意坐到失恋者的身边点单。来者声音飘忽,在店员的质疑里点了半杯加冰球的威士忌。等店员走了,“你一个人?”此人开始对他搭话。
“在下感知到强烈的存在,还以为是费奥多尔和你一起出来了,没想到你不仅一个人,还像受刺激的猫一样显出脆弱。这么说,这也就是他说的王牌了。我是无所谓,早已经习惯失望——嚯?”
果戈理睁开眼,侧眼打量着身边的青年,编着侧辫的披肩白发,忧郁和格外倦怠的眼神。费奥多尔……行吧。从扁平的口音听出来自东方,相貌又有些许欧洲人的气质。这世界上都有几个亲热地叫陀思妥耶夫斯基为费奥多尔的,一天之内都让他见识全好了。
白发青年扫了他一眼,明显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好。
“你忽然增加了不少的威压感呢,尼古莱·果戈理先生。我提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你吧。”
“是我,”果戈理兴致不大地敷衍对方,“别在意。我经常像漏电一样释放精神力,怎么办?当然是习惯就好。您找我有事吗。”
对方说话的时候,猩红的瞳孔如价值连城的宝石,眯起来才透出一点神采,否则仅有着空洞的透亮。面对果戈理与言谈不同、周身渐起的强烈气场,这人却连基本的防御网络都不使用,他好整以暇,等刚点的酒端过来了,便自顾呷了两口。梦呓一般轻声喃喃,他的舌尖轻蹭了蹭唇角的酒渍,这一瞬给果戈里的感觉略似是蛇。
“我是涩泽。涩泽龙彦。”
在这种梦呓里,蛇一般的男人指尖捏着杯沿,他指了指他,冰块在玻璃杯里撞出清亮的光泽。
“我和你的费奥多尔有不浅的交情。我如约在这里等他,显而易见,”
在果戈理复杂的注视里,涩泽露出了一种单纯的失望。
“显而易见,他今天又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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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陀思妥耶夫斯基将十指合拢搭在眼前。
他让思维在顺畅的姿态里更好地得到运作,空气中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波澜。他在思维世界中构造着能化解它的方法,不论如何更换棋子,接下来的风波是躲不过了……指针缓慢划破一个刻度,他等待的人敲响他的房门。
隔着海绵墙也能感知到外侧愤怒的心情。
“别林斯基。”
他叹息,这些天是诸事不顺。就和他平时错进了平民的赌场一样一步走错,步步被动。他在礼貌邀请对方进屋之前紧皱了皱眉头,然后将神情完全放松下来,他挂起一丝淡笑,请对方进屋。迈进屋里的青年三十岁出头,严肃得却像是四十多岁。
别林斯基脱帽潦草致了敬意,白制服就和现场烫熨过似的不见一丝皱褶。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办公桌前的沙发单座里,他将手杖靠到桌边,此人冷眼环视着这间毫无生活气息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