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嗽着、而后说出一串数字。
他看向果戈理,果戈理也看着他。在这串数字出现之后,果戈理急切地摘下耳麦,不再听对讲机里的女声严正下达的任何命令。他冲过去、将对方紧紧抱拥在怀里,他想摘掉陀思妥耶夫斯基头上的东西,但手太抖了,一时他没摘下来。
“该死!”女爵拍下一旁的控制按钮,试图将牢狱内部的强电击系统全部打开。但是她奋力拍下几次,却看到牢房中的两人安然无恙。阿加莎冲过调整设备的工作者们的林林隔间,她被一名士兵堵在门口。她愣了一下,抽出腰侧的配枪,士兵邪笑着先她一步展开了绚烂却又长着无数眼睛的思维触手。她的枪掉下去。“陀思妥耶夫斯基……”
全部监控屏幕“咔”地陷入雪花屏,随后被眼如深渊的卡通老鼠标志全全覆盖。监控区混乱起来。
“错了哦。”
可以自由活动的精神体在英国士兵的体内微笑起来,他捡起对方的配枪。
“我呀,是神专门让罪创造出我、从而可以尽情惩戒罪人的’罚’喔?”
枪口顶在阿加莎的太阳穴上,罚叹了口气。枪口被转移到腿部,他笑着打断女子的腿骨,随后愉悦地丢开武器。他哼着赞颂耶稣之名的圣曲,所借用的士兵身体被愤怒的女哨兵反打了一弹,血从额头中心流出来,他从这副不再能用的肉体跳脱出去。眼如启示录所描绘的那般覆盖黑兽周身,他头也不回,被这些怪物簇拥着往伦敦塔的基因库走去。
“作为人类,您是不被允许仇恨他人的。不可复仇,这件事只有神可以做。您说是不是呀——被仇恨冲昏整整五年头脑的,米勒小姐?”
罚渐渐走远,身边跟着曾属于哨兵的黑暗走兽。他听到对方压抑着痛苦,试图抵抗疼痛站起身随后倒下。精神体愉悦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您现在可以忏悔了。”
-
他的精神系从接触之间渐渐恢复正常,他认出了面前的哨兵,似乎有些惊讶。他的嘴唇先是微微挣开一条缝隙,而后又闭上。再次张开的时候,他苦笑似的将额头轻轻顶在他的哨兵肩头。果戈理终于将设备摘下去了。
“您真是个……笨蛋啊。”
陀思妥耶夫斯基虚弱地笑出气声,手上的镣铐在果戈理试图破坏之前,已经倏然断裂开来。果戈理愣了一下,随后明白过来,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向导披上,将人小心地抱在怀里。
“不是让您住在那里吗。”
“嗯。”
“就算被追兵找到,您应该也有办法逃脱吧。”
“是啊。”
“我做过很多抗拷问的训练,这一点不算什么的,尼古莱。”
“这样啊。”
“为什么要来找我……”
果戈理笑起来。
他现在终于知道,对方哪些是在提问而哪些不是了。
这就不是一个问句。
他低头亲吻陀思妥耶夫斯基凉薄的唇瓣,将对方更多的抱怨都封在他温热的亲吻之中。要抱怨就来抱怨一辈子吧,他将心疼掉出来的眼泪迅速抹进对方头发里,不想再让他的向导笑话。
他就是要来搅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计划,他现在明白了,什么负罪感啊,责任感啊,一切都建立在他的根本使命之上。
——谁叫他的向导总是把别的全顾虑周全,却总也不照顾自己的安危呢?
趁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受伤而动弹不得,他把对方吻得七荤八素,然后又问了一次,他这次是真的笑得有些使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略皱着眉,久久地盯着这份笑容。
您冷不冷啦?
他似乎还是想再抱怨一些什么,比如他为了摆脱果戈理的过度保护、为了安排这人离开自己而废过多少脑细胞……眉间轻蹙一阵,随后舒展开来。他买通的狱警已经焦灼地为他们打开大门,他将脑袋轻轻贴在哨兵的肩膀。嗯。
已经不冷了。
tbc.
第22章 22-丰饶之海(上)
“我就知道是这个人间小丑又回来折腾了……”
精神体费了不少事。在他出勤的这一路上,因为人类的肉体总是接二连三地被伦敦士兵击毙,而血液样本不经由实体生命来搬运的话,又拿不出去。他这辈子也没有如此拼过。结果当他送算辗转出塔,像逃命的野狗似的戏谑大笑地驾驶着一位女士的身体登上火车,女士的脚已经被他磨肿了,结果他却在看到他的主人和哨兵亲亲腻腻地窝在车厢里面,他有点想把一箱子样本都摔出去。直接从车窗丢到泰晤士河。
“给你,只有三十个。”
罚哼哼地从女子的身体里跳出来,人类昏撞在地发出很大的动静。果戈理赶忙跑过去,拖尸体似的把这位无辜的受牵连者拖进车厢,他跳着脚迈过女性的身体,回身捡掉在外面的高跟鞋,一车厢好奇的乘客们都在看着这只高跟鞋,他探头赔笑地对他们挠后脑勺。“晕车,晕车……”
“你的哨兵回来得太早了。为什么总是回来这么早?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我根本没空拿更多的样本。能找到基因库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在他们人多。人越多对我的行动越有利。”
陀思妥耶夫斯基窝在果戈理的外套里喝着生姜茶,乖觉地听着自己的精神体抱怨。他的脸上又被贴上好些绷带,身上穿着果戈理匀给他的衬衫和短袜,方才在牢狱中极为可怜的神色已经消失了,他就如坐在自家卧室一般怡然。
“我不是说过‘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吗。罚,归根到底是你自己行动太迟缓。”
“哈?”
“你‘哈?’什么。我倒要请问你,亲爱的罚先生。为什么你要先旅游一番然后才去偷样本?”
果戈理关上车厢门,有点难办地看了看车厢短绒地毯上歪着的女士。随后敲了下手掌,把她搬到最靠窗的位置,脸别进墙面的方向。罚和罪都默默看了一会儿,没有对此下评判,罚长长地叹了一声。
“不公平的世界啊——伦敦塔这么有名,罪也逛过好一阵子。现在却说起我了。”
“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而且,我也不是去玩。”陀思妥耶夫斯基移动目光,眯眼望着窗外的雾气。几年前在国际会议桌前,他的对面长久地投来不加掩饰的杀意。所有人将这看作是英国与新俄罗斯政治之间的矛盾所致,只有他知道除此之外,阿加莎认出的是他身上的衣服。
“本来想将一位先生的东西还给他的旧恋人。不过,不凑巧……那位女士的房间安保系统做得很好,而她本人又是敌意太重。那时候还回去的话,她恐怕也接受不了吧。有时候人类也需要仇恨来维持一段生活,不然活不下去。”
罚笑笑地看着他。“哦……你什么时候站在生者的角度考虑问题了?”
“我从来都是站在生者的角度考虑问题的,罚。”
“包括使用那位——带有病原体的普希金先生?”
陀思妥耶夫斯基停顿了一下,他露出不易察觉地虎牙。
“是的,也包括那位先生,罚。”
陀思妥耶夫斯基煞有介事,开始对桌前的几枚调味品挑挑拣拣。他拿过一小盒奶精,撕开口,倒进生姜茶里面。小幅拌了拌茶水,饶有兴致抿试了一口,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出难喝的表情,将饮料偷偷和果戈理的那杯调换了一下,后者余光瞧见,明面上假装去看风景。
感受到召唤,精神体不情不愿回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身体里。等到陀思妥耶夫斯基搞完他的恶作剧,果戈理作势口渴,拿起茶一大口猛灌下去,然后怒瞪茶杯。
“英国茶总是这么难喝吗!费佳?”
“嗯,”陀思妥耶夫斯基遗憾地耸了耸肩。“总是如此,尼古莱。”
-
那个卑鄙的、贫贱的、令人作恶的……
“报告。”
阿加莎睁开眼睛,从诅咒一般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将一张照片从病床上移到旁边的抽屉里,一男一女两名年轻士兵穿着钟塔别动队早期的执勤制服,对着镜头腼腆地露着微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