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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黄】他和他的一切(6)+番外

作者: 纯钧 阅读记录

他同情他。

然而出于同情爱一个人,并非真正爱他。只是享受着落差对比而来的优越感。

导师问罗后毕业以后的打算,罗喉回答说出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世道是第三次问他毕业之后的想法。这个五十岁左右治学严谨但永远衣衫不整的教授希望罗喉能做他的研究生,但是这所学校根本留不住他。

大学的最后一年里,罗喉还是去听K教授的哲学课。他今天坐在中间偏后的座位上,挨着窗户。天气冷极了,一百来号人凑到一块才有了些暖意,窗子上结出了白白的水雾,越来越浓。于是罗喉不无惊讶地发现,窗子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罗喉、罗喉、罗喉、罗喉。潦草得几乎不可辨认,很多个自己的名字写在玻璃上。罗喉不动声色地将白雾和印在雾色上的名字抹掉了,看见窗外颜色苍绿的草坪和叶子早已落光的梧桐树。

玻璃每天都会被擦拭。教学楼门口贴着本周内所有教室的课程编排。302教室,上午只有货币银行学三节,罗喉知道,那是金融系二年级的专业课。

寒假里校医院冷清得像停尸房,几乎见不到一个活人。昏暗的壁灯射出惨白的光,不均匀的照着老楼高而窄的楼道,将楼内显得更加阴森。冷飕飕的风像幽灵一样在楼道内来回穿梭。罗喉坐在内科科室外的椅子上等待,肺里的空气灼燥地燃烧着,两眼胀涩,头脑混沌。现在没有内科医生值班,他必须再等一个小时。

他是睡到今天下午才发现自己发烧的。发烧的原因是恐怕是昨晚开了窗着了凉。外什么要打开窗子呢?因为他想透透外面新鲜的空气。而他又为什么想要透透气呢?

因为他的父亲死了。

葬礼结束后律师才通知他这件事。

罗喉感到很虚弱,他一闭上眼就想睡觉,可又无法真正进入睡眠,只是陷入一种非梦非醒的状态,脑袋里全是从前的事,越想越远,杳无尽头,像是一群突然被释放的囚犯不请自来了一样。他不知道这是因为父亲的死还是因为生病,但为此他不愿闭上眼了。

右手边墙上的挂钟指向17:06,转角处由门口射来的光线已经非常暗了。一个医生从换药室出来,走进自己的科室,又出来去换药室。一秒钟、一分钟、一刻钟、一个小时……罗喉不想在运用分辨时间长短的能力,他感到麻木。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个女孩子自己推着轮椅过来,停在了外科科室的门口不动了。

然后一个人影走向那女孩,把挂号本什么的给了她,这个人是夜麟。夜麟自然也看到了罗喉。

“我没事。”罗喉拦住了夜麟伸过来探向自己额头的手,声音沙哑。于是夜麟坐到他身边。“留在这有事吗?”他又问。

夜麟无语,但也不想走。他知道自己来的非常不是时候。正当两人沉默之际,从几米外传来一个女孩子的抽泣声,阴阴恻恻,凄凄惨惨地回荡在冰冷死寂的楼道里。

“她怎么了?”罗喉偏过头问。

“从楼梯上跌下来,走不了了。我只是把她背到这来而已。”断断续续的哭声像是在抽人心头的血,把这个地方变成了鬼门关。每个人心里都怀揣着一段心事,“疼吗?”夜麟问那女生。

那女孩的大脑原先正一片空白,她动了动自己的右脚,“不动不疼。”

“那你哭什么?”

“我…我怕我万一不能走了……我家人知道了怎么办……”说完她似重拾了哭泣的动机,继续落下泪来。

夜麟不问了,他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也不知道怎么让她不哭。

“现在可以站起来么?”罗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看那女生畏畏缩缩地扶着墙站了起来。“右脚还可以承力吗?”女孩闻言尝试着转移了自己的重心,挂着泪点了点头。“没什么大事。”罗喉说完又转回了头。

后来那女孩看完外科,拖着一条木头似的腿,一蹭一蹭地离开了。罗喉在输液室里打点滴,医院里寂静极了,谁也不愿多说话。房间里彻底失去了人声,唯一能听见的是屋外唿啸不止的风,夜麟将外套脱下盖到罗喉身上。罗喉想拒绝,可是一方面拗不过夜麟,一方面他身体实在发冷得厉害,所以只能盖着夜麟的衣服任对方陪着他。这个时候,罗喉悲哀的想,无论意志是否坚不可摧,智商是否高不可攀,人终归,也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

他挨在夜麟肩上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输液以至尾声。一瓶药液加一瓶葡萄糖,罗喉的烧退了,精神也好了不少。晚上八九点钟,拔了针头,罗喉去药房拿药。夜麟像是累了,把衣服团在怀里发呆。他走过昏惨无人的楼道去药房,把单子投到光线明亮的小窗口里,眼尖地瞄到了近期取药的学生登记,其中也有夜麟的。单据的注释上有药品的适用症:抑郁性精神障碍。

说不清为什么,罗喉的心像被某种钝器狠狠地击打了一下似的,翻腾难受的厉害。他没想到夜麟一直在服用这种药物,甚至没想过世界上还有人真的会服用这种药物。所以,他更瞧不起夜麟了吗?不是的。如果他只是更加鄙视夜麟,他不会像现在这么震惊,这么苦恼。相反,罗喉此刻已经不知道鄙视夜麟是一种是什么样的感觉了。他气夜麟,更气他自己。他知道夜麟没有什么朋友,所以一直以来,罗喉把自己视为夜麟唯一能够求助的人。他一度以为自己在夜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尽管这对于罗喉只是举手之劳,)成功地将夜麟拉回地面,拉回正常人的生活轨迹。可他真的做到了吗?

罗喉终于也有了次可以自嘲的机会,少见的,他察觉到自己的无力。

他们一起从校医院出来,顶着北风走。快分道扬镳回不同的寄宿区的时候,罗喉说:“去海边走走吧。”

“你脑子烧坏了吗?”夜麟脱口而出,气管和肺被喷涌而来的湿冷的寒风侵入,连他也感到有些不舒服。

“我不想回去。”罗喉说。他拉住夜麟的手臂,不再放开。

未完待续

5

罗喉和夜麟的关系发生改变是在寒假里他们一起去海滩的那天晚上。

天很冷,海边的风特别大,两耳充斥的都是风的声音。到达海滩的时候已经九点多,罗喉拉着夜麟走,他们避开了喧闹的夜市和酒吧,往僻静的地方前行。

他们坐在四下无人的海滩上,听着海水冲击海岸的声音,罗喉松开了夜麟的手。夜麟以为罗喉要跟他说些什么,谁知罗喉什么也没说。他猜想着罗喉是否有一点喜欢自己了,过了一会儿,夜麟觉得冷咳嗽了几下,然后试探性的将自己的身体挨在罗喉身上。罗喉没拒绝,于是夜麟便挨着他坐着。

“你一直都在吃那种药吗?”沉沉的声音透过风传入夜麟耳内。

他当然明白罗喉指的是什么,只不过愣了一会儿才确认罗喉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想好如何回答。“没有,不知道什么人把那件事告到了学校,我每月必须去领。”那件事自然指的是割腕。

罗喉对夜麟的话将信将疑。入夜了,忍着风,他们靠得更近些。用手臂搂住夜麟,“你就这么想死吗?”夜麟抿住嘴唇,黑夜中无法看到的几点柔光在夜麟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不定,他没有正面回答罗喉的问题,“不一样了。”他说,然后转回头看罗喉的侧脸上有什么反应。没有想到的是,罗喉在此时吻了他。

第一个吻结束的太快,夜麟简直不敢相信它是真的。然后是第二个吻。

二月九日。夜麟会永远记得那个日子,那天离罗喉毕业刚好还有整整五个月。

在很早以前夜麟就知道罗喉毕业之后的打算,他不会留在国内。夜麟没有在意这一点,放任着自己对罗喉的感情日益滋长,就算这种感情罗喉不接受也无所谓,就算他们的感情终究没有结果也无所谓,甚至迎接他的是最最糟糕的结局他也不在乎。死他都试过了,还有什么他承受不了的吗?那个时候夜麟还不到二十岁,在他眼里,爱情,过程比结果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