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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黄】他和他的一切(5)+番外

作者: 纯钧 阅读记录

他曾经以为他可以坚持,可是活在这所学校却好像非要给他一条死路。

他放弃了建筑。

他还有什么呢?

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学期末寄到家里的是他从未想到的成绩单。罗喉的话是对的,他连一点引人注目的资本都没有,没才学、没朋友、甚至连讨人喜欢的态度都不具备。

他得感谢罗喉,毕竟和罗喉熟悉后,罗喉帮他又改过几篇论文煳弄过几次考试。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罗喉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物,没有计较夜麟先前的种种无礼。

假期里,建院的画室需要清理。夜麟想了三天,还是去收拾自己从前遗留在那的画稿。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来到建院的大楼了。夜麟翻找了从前常待的两个画室,认出了一个大速写本和一些一开纸的设计图,虽然他不知道拿回去放到哪,但他还是把它们带走了。本子和图稿已经沾满灰尘,夜麟把画本拿在手里用胳膊夹着贴在身上,另一手拿着设计图。

罗喉看着他这副样子出现没说什么。夜麟用脚把椅子从桌子下带出来,将这堆白色的蒙着一层灰的纸放到上面,深咖啡色椅子背趁着它们非常显眼。

这天他们讨论的是关于动态优化的问题,其实这已经远远超过商科一年级所学的课程范畴。夜麟留心地听着罗喉说话,就连罗喉结束时说的那句话也让他捕捉到些许弦外之音。

“为什么你不去作建筑设计师呢?”他问,说的是那么简单自然,好像真的想要知道答案。打量着旁边椅子上的东西,罗喉随手翻了一两页速写本。

夜麟没回答。

当天晚上,夜麟把所有找出来的图稿都又仍回到建院的废纸堆中,他受不了罗喉的嘲弄。

一切将从新开始。

再一次见面时,夜麟穿着很整齐的白衬衫。外面的天气已经能非常热,可是这个人的衣服上连一点汗迹都没有,他一定在这间活动室里已经等了罗喉很久。

盛夏的虫鸣鸟叫和酷辣的阳光一样不讨人喜欢,于是被玻璃窗隔绝在空调房之外,太阳肆无忌惮地炫耀着自己的声色能量。活动室西边的窗帘已经被拉上,夜麟让阳光传射进来落到自己身后的桌面上。午后有些湿闷,他不愿动。

罗喉翻腕看了下左手上的手表,他身上的短袖色彩很深,一点也不柔和,衬出他白的发冷的肤色。看表的动作对他而言非常方便,他不知道夜麟早到了多久,夜麟掺杂这艳红色的银发柔顺着披着,没有风,所以它们乖乖地垂了下来。他还是穿着长袖,罗喉知道夜麟是没办法,要掩饰自己手腕上狰狞无比的伤口。

“等了多久了?”

“不久。”夜麟的目光随罗喉的入座而于他平视。今天他显得特别平和,甚至在罗喉看来配上他精致的五官算得上有些淑静了。

淑静?这个词太不适合夜麟了,罗喉不禁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笑的吗?”这是个听来很沮丧的问句,既像疑问,又像反问。

罗喉顶着压力不回答,夜麟也没再追问。

结束的时候,罗喉又重复了与上次同样的话,“为什么你不去继续学建筑呢?”说得很放松,但似乎还是比上次认真了些。

“真难得,你也有好奇心。”夜麟有些恼。

罗喉说:“建院的展览我看过,你画得比一般一年级的好多了。”

夜麟闻言定住了,他的唿息好像也为此停止了,只有大脑空空的回荡着这些字。霎那间他想把罗喉先抱住在暴打一顿。他一直以为罗喉旁敲侧击第讽刺自己的专业课是多么不济。“对我,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忍住哽咽,夜麟说。

或许第一印象真的是不准的,罗喉和夜麟成了朋友。

事实证明,夜麟不单是设计图画的不错,他对数字也是相当敏感。一次,罗喉问夜麟他对建筑是否自认为有天赋。

夜麟说:“算不上没有。至少我画错的时候能看出来,有些人明显画走形了却全然不知。”

罗喉觉得这个说法好玩极了。类比着发现夜麟在逻辑推演中严谨机警是超过常人的。听夜麟又问:“你呢?对商科算不算有天赋。”

这一回,罗喉真的是很认真地想了想,“不知道,没尝试过学什么别的。”

“横向比较呢?”

罗喉被问得一脸黑线,所以礼尚往来,他的回答也让夜麟一脸黑线。“你说呢?”罗喉答。

从某外企的宣讲会吃完免费午餐回来,秋雨初歇,落了一地的法国梧桐叶子,空气闻起来湿润润的。天还是铅灰色,乌墨的一块块云淡淡晕染开去,深浅杂间,阴阴地罩着这个已经乍现凉意的城市。

夜麟讨厌夏天,他已经被那些长袖衣衫折磨疯了。当有着明显凉意的风扫过他的额头把他的鬓发吹起时,他的心情就格外的好。罗喉在前面走着,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金红相间的长发是这幅画面中最明媚的颜色。夜麟在后面哼着歌,罗喉忘了那是哪家小餐厅会放的老歌或者是在广播里不经意听到过。他不禁悄悄放慢了脚步想听清楚夜麟的歌词,欢快的原调被夜麟低柔的嗓音的诠释,在罗喉听来反倒更加好听:

Such a feelin's comin' over me

There is wonder in most everything I see

Not a cloud in the sky

Got the sun in my eyes

And I won't be surprised if it's a dream

……

……

4

学生时代的罗喉并不完全是个寡言的人。和人争辩时,他总爱压人一头,体会着看对手被逼到舌头打结的快感,也单纯的喜欢听自己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尽管他也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十年后的罗喉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涯,虽然对这个咄咄逼人的阶段没有回避,却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当年那样喜欢辩论的人了,雄辩既不能说服别人,也不会带来解决问题的方案。

到大学的后半段,罗喉不再经常和人在课上课下争辩了。一方面是因为赢到没有快感,另一方面当他坐在教室里不显眼的角落,才发现和看一帮学生讨论就像看马戏一样荒唐无聊,张嘴说话的人一点也不能驳倒罗喉未说出口的初衷。罗喉是一个一旦有了想法做出决定,就谁也无法改变的人。这点上,夜麟算是个例外。

在罗喉上一年的课表里,七八门课安稳地躺在一个个小格子中,井井有条十分完美,唯一让人能够疑惑蹙眉的,就是那每个礼拜要上三个小时的道德哲学课。上这些课的时候,罗喉感觉就像在经历一场思维的冒险,他喜欢这样的挑战。这所大学最初是由教会学院升格设立的,校方希望这里的每个学生都具备相当的道德素养和哲学素养。然而事实是,任何一个有责任心的道德哲学教师都会告诉自己的学生们这门课程会让他们对先前根深蒂固的道德准则产生动摇,简言之是道德水准下降,至少在开课后短时期内会这样。

古希腊的哲学里没有“同情”这个词,或许是这个词的内涵并不属于哲学范畴,也不能依靠它建立行之有效的行为规范政治规章,因此哲学家对它总是避而不谈。同情是非逻辑非理性的,就像罗喉那天为什么要救下夜麟,他说不出具体的动机。可是同情的形成并非是无迹可循的,它只存在于一个人与比他更弱小的事物之间,便随着 “我比他好”的暗自庆幸,所以同情往往会与蔑视相连。

当罗喉救了割腕的夜麟,看他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听他被主任训话的时候,他心里升起了一种蔑视,然后这种情感又逐渐衍生出同情,因为罗喉的处境比夜麟好太多了,随便一看都是居高临下。

那天罗喉初次帮夜麟改论文,本来已经要弄到不欢而散,可是夜麟又问罗喉是否有鄙视自己的资格。听他的语气,罗喉知道夜麟已经认输了。他听出了这句话挑衅背后乞求的声音,埋藏在高傲下面谦卑的声音。他承认,看着夜麟冷若冰霜的面容想象着他又能吐出什么刻薄的话是件好玩的事情。于是他的同情心为眼前这个矛盾体而发作,拉了一把这个跌倒在比地面还低的地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