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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黄】他和他的一切(25)+番外

作者: 纯钧 阅读记录

然而怕归怕,大伯依然是她除父母外最最敬爱的长辈。

在君凤卿打开房门之前,罗喉正偏着头望向窗外。如果他的视线可以穿透树木与建筑,他会看到一片海滩,以及蓝色的海平面。天气非常晴朗,窗户只抬起了一面,金色的光线攀着白色的窗櫺跳进来躺在这间寂静病房的地板上。以至午后,由西而入的光线连成片方栖落延伸至罗喉所覆盖薄毯的脚端,而他本人的上身则处于一片阴凉之中。从他眼周的淤青痕迹来看,他昨晚睡的并不好。事实上,只要光线稍强他就难以进入睡眠,而他又是那么天生地蔑视黑暗。

“大哥。”

罗喉本就半躺着,他大概已经知道君凤卿今天要来,转过头缓缓起身坐直,金色的头髮垂下来。即便是在疾病之中,他给人的感觉还是很稳健。因为是君凤卿来看望,他的神色温和,甚至嘴角露出笑意作为迎接。那笑容本该随着君凤卿的走近而渐渐消逝,可是他看到了跟在父亲后面的君曼睩,于是那笑容不仅维持了下去,而且他弯起了嘴角,深邃的黑眼睛里闪露光芒,虽未发话,却已表现出由衷的高兴。

“大伯好。”君曼睩也笑着和罗喉问好。看到大伯如此亲切的面容,她心里多少也温暖起来,仿佛罗喉始终是那个对她百般纵容的长辈。只不过,君曼睩知道,自己已非初生牛犊。她看父亲在墙边拉了把椅子挨着病床坐下,自己便顺着父亲的指示坐到窗边病床另一侧的一把软椅上。

“现在感觉怎么样?曼睩母亲下午有事不能来,她挺抱歉的。”

“没事。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微笑着瞥了一眼君曼睩,侄女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曼睩会过来。”

“快毕业了,她也没什么事。我们过的都很好,就是大哥你,这两次幸亏是有惊无险……”

“棋总要一局一局下下去,天都不需要守成守业之君。”

“那也不至于不顾身体呀。” 君凤卿看了眼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儿,想继续说下去什么欲言又止。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他平缓的语调几乎是截断了君凤卿的主题,同样的话他是听不得别人说三遍的,只差是义正词严地拒绝别人的劝说和关心。

君曼睩听着父亲和大伯的对话,心想大伯真是太正经了,也太固执了。接下来的对话君曼睩习惯性地预料到和商业有关,她对商务一窍不通,便只在一旁当听众。两人的语气听不出惊险,于是君曼睩放下心来,思绪开始走神,自然而然又想到刀无心和舞会上。

她昨天晚上在体育馆佈置会场,负责把气球绑在一起拼成各种形状。令人苦恼的是,她不知怎么把十几个气球的绳子绕到一起缠成死结,又不好用剪刀把绳子全剪断。最后是刀无心帮她把所有绳子都分开的。她该有些窃喜,可是无心对谁都一样的真诚热心,何况昨天他们也没有互相说几句话。她把这件事在脑海里反復想了七八遍。别人与她欢笑百句在君曼睩看来不如刀无心对她好言一句。心中郁结之际,君曼睩不禁偷偷从手包里拿出手机,零格信号,没有新资讯也没有未接来电。她带着习惯的失落把手机放回去,努力又抬起头来中规中矩地坐着。

一抬头,才发现父亲和大伯都在看她,不知不觉间话题已经转到了自己的头上。

“听说你去了耶路撒冷?”大伯问的饶有兴致。

这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是到那边的一个考古营地。其实我只是在遗址里清理碎石片而已。”她看着大伯回答完,随即又垂下眼帘。

“拍了很多照片?下次带给我看看好吗?”

“好啊。”她回答得有些拘谨,尽管现在大伯一点也不严厉。

罗喉活动了一下一直平放在毯子上的手掌,仰头顺着输液管看向药液瓶,又直接转向君凤卿,他今天心情不错,“曼睩长大了,有心事了。”

君凤卿只是一笑,没怎么认真。“她这个样子,不只是最近怪怪的,有快大半年了,问她从来不承认。”

君曼睩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大伯心头一寒,唯恐他们识破自己的秘密。千万、千万别乱想啊!她内心毛作一团直想沖父亲大喊一句闢谣,可惜大伯他俩又时不时看向自己,只得作大家闺秀状。“没有啊。我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

“你看,我就说……”

谈话刚刚进入了轻松的氛围,恰逢三点多的时候护士进来给病人换药,也记录了心率血压等值。罗喉的脸色又一下子冷下来,君曼睩松了口气,希望大家都忘记刚刚的话题。她怕大伯知道自己的秘密,一瞬间,为了刀无心,她甚至把大伯当作了头号假想敌。她悄悄留意起大伯的神色变化来,对待陌生人,他真的让人害怕。

虽说罗喉是君曼睩的大伯,但是他和君凤卿上学同届,只比君凤卿大不到一岁。和同龄人相比他并不显老,年龄增长在他的皮肤上没有留下什么衰老的痕迹,看起来的确是正当盛年。然而,岁月在他脸上留有另一种印记,那是他过往表情留下的。好比他刚刚只是随意打量了一下君曼睩,在君曼睩看来他的眉头似乎是蹙紧的,仿佛那热切的随和下一秒就会变成怒视;他的目光总是直接的,即便是漫无目的地朝某个角落看去,也会给人留下聚精会神严肃认真的印象,像是要把对方剖析拆解了一样。君曼睩觉得,要是被大伯多看一段时间,她一定会坐立难安的。

罗喉冷淡且配合地将护士打发走了。君曼睩想起大伯应该是很讨厌医院的,听父亲讲第一次发病之前他就拖了好长时间,直到发病了才去治疗。

她的目光落到大伯的手上,他的脸色和唇色都比一般人单调苍白,只有手上还有各种血管爬行跳动的青色,但底色还是比一般人白。那双手非常宽大,手指很长,却不是那么精緻修整,右手中指的有一个指节好像有一点变形,指甲的颜色也并不红润。大伯的手,和父亲与自己的手都好不一样。君曼睩就这么定着眼神沉思着,慢慢地,一股心酸袭上心头。

大概是看君曼睩一脸不快太久,罗喉又说话了。“曼睩,你已经到了能够自己做出决定的年龄了。”她听到大伯吸了一口气,有布料摩擦的声音。抬眼大伯转过身看着她。“我知道你很独立,但是永远别忘了,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你的父母会永远在背后支持你,你大伯也是。”他还是这样,永远不会说甜言蜜语,却会给人承诺。

然而他每一次的郑重承诺都让君曼睩感到不堪重负,这种话,像是帮助,更像是希冀,那么功业有成的长辈的希冀压得她不敢当真。更何况,他们怎么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他们又难道真的会什么都帮助自己吗?有些事,他们何从帮得到自己?她想刀无心多和自己说几句话他们难道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大伯自己还在生病呢。

得不到的东西终究是得不到。君曼睩没想到此刻自己的逆反之心竟会如此强烈,心中这几个月压抑的委屈烦恼心酸此刻汇聚在一起。她抿住嘴,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大伯您总是担心我。”她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说,声音刚开始还有些娇弱,到后来就平和流畅了。“其实您自己也病着啊,我以前还从没想过大伯也会生病呢。您应该多把关心放到您自己的身体上。”君凤卿听了也点点头。

“我没事。”罗喉淡淡地说。

“怎么没事?!”君曼睩没想到自己的委屈会这么快转变成另外一种情感,像是愤怒,所以竟敢在大伯面前说这样的话。“您总是担心我,但是我们也都担心您啊!”她说的诚恳,因为完全是出自本能的真心,所以也大胆起来。罗喉笑笑,像是欣慰,刚要说什么,不想又听君曼睩道:“我有时候……现在,都有点不相信大伯了。大伯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哪里还管的到我啊……”说道后面,她眼圈泛红,声音又弱起来,渐往呜咽里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