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全职周叶]生花(ABO)(44)+番外

作者: 误投之糖 阅读记录

“是个男坤?”周泽楷只有暑假在,除了自家宅子附近,和渡乡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太熟。

世以男女为阴阳,阴阳之下,又分乾、中、坤三道,其中中人多而乾坤者少,尤其是体弱主生育的坤人。但坤人体阴,一般女多男少,因而哪家要是娶了男坤,在乡间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叶修伸头仔细打量了半晌,皱眉道:“是啊,前年敲锣打鼓嫁过来的……我就没见他肚子下去过。听说这回怀了对双生,钱家可宝贝了。但这也养得太好了吧……啧,不敢想。”

周泽楷闻言,又望了眼不远处,刚好看见那钱家的坤人疼得差点从担架上滚下来,膨隆大腹上衣物被雨浇得湿透,勾勒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轮廓。

叶修看得仔细,看到一半还突然抓住他手腕感叹:“啧,那肚子动静可真不小!”

未经人事的少年看世界总是新奇的,连生死也蒙着层或梦幻或猎奇的色彩。周泽楷突然觉得有点烦,默不作声地缩回手,从淤泥中挖出片蚌壳把玩一阵,闷声道:“坤人……总要生孩子吗。”

叶修收了视线回身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你怕自己过几年也分化成坤人?”说罢又凑上前来,装作街头恶霸调戏良家坤人的样子扳过周泽楷的脸仔细打量:“别说,小周你这模样长得一年比一年精致,我看有戏。”

周泽楷这下是真恼了,啪地打掉他的手,沉声道:“你才有戏。”

“别介,这个吉言我可不敢借。”叶修也不生气,伸手扯下片竹叶往嘴里一叼,撩起片水花道:“我可算好了,等过两年你出国读书了我就去参军,这世道眼见着越来越不太平,正需要哥这种神枪手。”

自封为神枪手的人笑得骄傲,神气活现地朝天比了个开枪的姿势,声音清朗:“所以啊,我现在每天都盼着自己睡一觉能分化成个乾人,话不多说枪上膛,砰、砰、砰,等你毕业回来,刚好送你个国泰民安!”

周泽楷要出国念书这事是他刚进西式学堂读书起就定下的,没得改。叶修和他不同,念的是传统私塾,叶家意思是不想让大儿子出那么远的门。叶修以前也跟家里闹过,但这两年迷上了扛枪卫国的军旅生活,因而慢慢也不再憧憬西洋物事,改念叨起国泰民安来。

周泽楷虽然小他两岁,心眼却一点也没少长——他在西洋学堂见得更多,深知枪杆子里既能出太平也能出乱世的辩理。叶修这两年念参军直念得他耳朵生茧,他刚开始也会追问对方:要是打不出个太平怎么办?

叶修潇洒一笑,回他:那是没让哥去打。

做小弟的便不再质疑了。

西式学堂里国学开得晚,他近日才学了一首乐府,明明是极哀的调,但看着眼前人不能更神气的模样,那词却莫名其妙窜上了心头:“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其奈公何。

听的人望着渡船留下的波纹神思恍惚,过了半天才回神:“乾人少。”

“那……中人也行啊,反正不用像坤人那样只能被关在家里生孩子。”叶修语气轻松,似乎从来没考虑过会分化成坤人这个可能性。

周泽楷皱眉,还想张口说点什么,却被一把揽住肩膀,只听对方笑道:“皱眉干什么,你就安心去读书吧,反正不管最后怎么着,只要记得这里还有人在码头等着接你就行——”

“啊————!”

一声尖叫突然在前方炸开,随即是接连落水的声音。两人齐齐将目光投过去,见那艘载着临产坤人的小船正行至河中央,眼下像是有什么人掉进了河里,河面上水花四溅不断有扑腾声传出,但偏偏雨雾又大,岸上的人根本看不清形势。

那叫声太过骇人,两人不由起身观望,过了半刻钟,才抓住雾散的间隙看清一群人抬着什么东西上了岸。那被抬的似乎是个痛极的人,腹部高耸,一直在不停挣扎、□□。叶修眼熟,一眼就认了出来:“钱家怎么让那坤人掉河里去了?!”

叫喊愈发尖利,听得周泽楷下意识抓紧了叶修的手。

河风呜咽,雨势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落雨声中,河对岸的□□声由高转低,渐渐弱了下去。雾气重新笼罩河面。

未经人事的少年坐在竹林中,牵着手,旁观这场惊心动魄的雨。又过了许久,雨声渐小,他们终于听清远处有人在高声喊话:“小!小!当然是保小!”

……

两人不知沉默了多久,叶修觉得自己的脖子梗得发硬,声音也硬得一碰就碎:“坤人……也不该这样吧。”

周泽楷和他并肩坐着,两人从身量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年龄差。早熟的少年闻言,轻轻捏了把对方掌心,温声道:“嗯,我在。”

3

周泽楷从来想不到,他十二岁那年说“我在”说得轻松,但真正走到叶修身边,却花了整整十六年。

十六年间,钱家的坤人熬过了生双生子的鬼门关,却在两年后因生女儿难产,一尸两命。周泽楷虽小叶修两岁,却和后者在同年分化,后者不幸成为了从没料想过的坤人,万幸的是一直被起哄有“坤相”的他高烧两天,烧出了个能打能扛的乾人。

叶修认了坤人的身份,却不认不能从军打仗的命。

从那时起,周泽楷就把那首不合时宜窜进脑海的乐府诗封存进了记忆深处——渡河有何难,既然叶修要渡,那由他来搭桥便是。

随后他带着叶修的赠枪出国留学,中途弃文从武空降轮回,而后者在他的帮助下掩过坤人身份,终于进入了心心念念的军营。再然后“一枪穿云”的名号威慑四方,军中“叶秋”的将名也越打越响,再然后……和平来了,“叶秋”死了,叶修归家。

他们在橙树下重逢,但这只是另一个因果的开端。分离太久,他们不了解对方的还有很多,比如立场,比如理想……他们更不知道早有人在暗处注视着一切。

这场姻缘是毒,重逢即是毒发。

从一开始,他们就注定只能站在对立面。

数月后,在周泽楷于江城举枪瞄准的某一个瞬间,千里之外的山城有一把火落下、蔓延,烧得什么都不剩。

……

什么都不剩。

周泽楷最后一次经过渡河码头,是个暮春的好天气。

他站在船上,抬眼望向那片熟悉的橙林。水雾阻碍了他的视线,但他知道此时如云白花正在水雾彼端热烈地开着,待船一动,往事便将随两岸尽数飘散。河风依旧呜咽着,他侧耳听得仔细,一会儿听见有人在风中低笑,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在哀哀地唱:

“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

其奈公何……”

渡河渡乡,渡尽百旅,却难渡亡人,更难渡未亡人。

Fin

附:今生初见

周泽楷从一楼大会议室里出来,正碰上江波涛等在门外,后者之前和他分头行动,一人来开紧急会议,一人去跟轮回新一届的常法比选,眼下既然有空等在门外,显然常法已经选得差不多了。

轮回马上要上几个大项目,法务部之前连着几天打报告,说有些非诉事务专业性太强,得请个专业的法律服务机构来——那意思明里暗里就是抱怨现在公司请的常任法律机构不够专业,得换。分管这块的周泽楷琢磨几天,批了法务部的报告,但点明要找就找最专业的——新项目标的额大到关乎生死,轮回不差这点服务费。

两人还得立刻上楼赶这星期的高层例会,眼下距电梯还有一条走廊的距离,江波涛见他出门,见缝插针地把报告塞进他手里:“差不多搞定了,嘉世报价比预想中温柔些,既然老板一声令下,我们就咬牙请最好的了。”

周泽楷边走边低头翻嘉世的报告书,走廊两侧是全玻璃的,还有几扇窗没关,他在其中某一扇前驻足停下,认真扫了几眼关键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