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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浮图(39)+番外

作者: 大罗神仙 阅读记录

封行初到玲珑阁的那一天,阮玲珑也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粉妆玉琢一般,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笑起来甜甜的,颊上两个小梨涡,扑进封行怀里喊他“行哥哥”。

封行打生下来就开始习武,一身武艺卓然,气度不凡,正是阮玲珑崇拜的类型,或者说,正是阮玲珑做梦也想成为的那种人,强大,英武,气概凌云。

封行被他扑迷了眼,怀里小小的、软软的一坨,稍微下一丝丝力气都怕把人磕碰坏了,一时拂也不是,搂也不是,把人虚虚揽在怀里。

阮玲珑咧嘴一笑,顺杆子就往上爬,死死搂着封行的脖子,骑到封行肩上,俯瞰高处的风景。

这一爬就爬上瘾了,横竖自己不肯再下地走路了,整日里就赖在封行身上不肯下来,睡就睡在封行怀里,行就行在封行肩上。

粘了这么块狗皮膏药,封行却也不着恼,这么一个冰雪伶俐的小娃娃,实话说,任谁也狠不下心肠去恼他。

封行粗枝大叶惯了,待这个小公子却尽了十二分的心,小糖人一般,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唯恐伤着一星半点。

这么长到了十五岁,阮玲珑出落得越发标致,眼角眉梢尽得风流,一抬眼,一蹙眉,无端使人惊心,脾性却是大大的坏起来,年纪越大,脾性就越发坏起来。

少时不更事,被他爹哄着留在玲珑阁,现在长大了,一想起大哥和三弟在外面逍遥自在,自己却要在玲珑阁守着一堆珠玉宝石过日子,阮玲珑那叫一个憋屈啊!

他本就生得唇若涂脂面如傅粉,还取了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字,连带着自家的姓氏都厌烦起来,阮玲珑阮玲珑的,半点男儿气概都没有!

更可恨的是眼前还有个封行总拿自己当女娃娃一般呵护照应……越想就越来气,越来气就越想折腾封行,老早不肯喊封行“行哥哥”了,总恶声恶气跟唤阿猫阿狗一般唤他“封行”。

来来回回地折腾封行,人家却半点不往心里去,阮玲珑有气无处发,左思右想,论读书习武比不过大哥,论闯祸惹事比不过三弟,他能干些什么彰显自己的男儿气概呢?

最后,他想出来的办法是遛鸟听曲逛窑子……

兰桡少失恃怙,忍饥挨饿,被师父夏长松收留在梨婳堂。

那时候拜师学艺皆是签的死契,对外称师徒,实则尤似主仆,师父无故粗使、刑罚徒弟,实在司空见惯,师父名利双收,徒弟要出头却绝非三五载之功。

夏长松很是宅心仁厚,不仅从未将兰桡视作仆役,甚而唱念做打、傍身绝技,存不下半点私心,俱是倾囊相授,饮食起居也多加照拂。

也亏得兰桡好根性,腰肢轻软,扮相惊艳,学得快,悟得快。

十二岁时,夏长松便为其赐名“兰雅初”正式登台,唱的是《思凡》,一人撑下台面,身段繁复,唱腔细腻,姿态多变,情思缠绵,就这一出戏,名头响遍半边天。

彼时,阮玲珑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学那些大老爷们的样儿,日日泡在梨婳堂,正好这一日里,被兰桡唱腔勾动情肠,从此得了闲便来捧他的场。

阮玲珑想捧谁,那是极容易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流水似的砸出去,堪堪三年光景。

初始,封行一概由着他闹,不过是听曲儿而已,公子爱听,自己陪他听就是了。

渐渐的,公子却天天的口头心上一时一刻不得忘,左也是“兰雅初”右也是“梨婳堂”,封行就有些不舒坦。

阮玲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舒坦,可看见封行不舒坦,阮玲珑别提多舒坦了,越发往梨婳堂跑得勤快。

有一回封行气得急了,抬脚踹翻了一张柜台,琉璃玛瑙砸了一地,动静有些大,惊动了伙计,一边嚷着“不得了不得了”一边噔噔噔就跑去请东家。

他爹早有耳闻,阮玲珑已到了识得风月的年纪,再这么整日厮混在梨婳堂成个什么体统,纵是千疼万疼,到底狠狠心关了他三个月禁闭,派封行守着,不许阮玲珑出门。

封行心里顺了气,任阮玲珑每日里变着法儿闹腾,横竖不许他迈出家门一步。

三月后,阮玲珑终于解了禁,再去梨婳堂,人去楼空,萧条万状。

阮玲珑多方打探方知夏长松月前从戏台上摔下来摔坏了腰,兼之年事已高,到底没撑住。

夏长松尸骨未寒,兰桡的师兄却偷了兰桡的卖身契,将兰桡卖入了兰猗阁,眼下梨婳堂已经变卖,他师兄也收拾细软不知所踪。

阮玲珑急急赶到兰猗阁,执意要将人赎回去,带回玲珑阁,他老爹气得吐血,不惜以断绝父子关系相要挟。

最后封行从中调停,人就留在兰猗阁,阮玲珑若是不放心,日日来兰猗阁将人看好便是了。

他爹没得法子,同他立下状子,人可以留着,也可以看,玲珑阁的生意不许误了半点。

阮玲珑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答应。

阮玲珑得了闲就来兰猗阁,先前在梨婳堂,因着台上扮相,总也识不得兰桡真面目,如今人到了兰猗阁,兰桡脸上仍是戴着面具,阮玲珑缠了他两年,兰桡也不肯露个脸让阮玲珑瞧一瞧。

有阮玲珑照拂,兰桡并没有吃什么亏,但日子却并不望着阮玲珑过,兰猗阁该教习的歌舞,兰桡照旧要学。

依着梨婳堂的好根基,兰桡歌舞双绝,得了个“金兰公子”的名头,整个兰猗阁都知道兰桡是阮家公子看中的人,等闲也不会有人来招惹,直到半路杀出个俞镇西。

那一日,兰桡唱的是《翠萝寒》。

说的是山谷里本长着一株仙草,自在逍遥,有一个书生误入山谷迷了路,日中太阳高,书生几乎渴死在谷底。

仙草幻出人形喂了他清露,正准备离开却被书生扯住衣袖,问活命之恩以何为报,仙草唯恐露了行迹,急急逃走,那书生却不肯死心,此后日日在谷口徘徊。

仙草不免动了凡心,再次幻出人形,指着那株草道明原委,书生便小心将仙草连根拔走,移栽盆中。

起初,日日悉心照料,仙草过得很快乐,时日久了,没了山谷的灵气滋养,也不肯吸取书生元气维持,仙草便再也无法幻出人形。

大千世界,红尘滚滚,人心最是无常,书生逐渐将仙草遗忘,最后一日,仙草断根,一缕残魄飘到山谷,灰飞烟灭。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情根深种早,流光把人抛……”

最后一句唱完,兰桡收扇,右手往前送,朝内划半圈,左手跟上,手指压住,行云流水,姿态曼妙,是从前梨婳堂早已纯熟的动作,此刻是无意为之。

俞镇西此后每每感叹,这辈子再没有见过有人拿扇子能拿得兰桡这样好看。

俞镇西大踏步走进兰猗阁,大咧咧坐下,大咧咧盯着兰桡看,那模样要多傻有多傻。阮玲珑很不高兴,茶盅子磕在桌上一声脆响。

兰猗阁的当家妈妈名唤仙绿,一早看见情况不对,笑得跟花儿似的扭着小腰就凑过来了:“哟,今儿的茶不好,惹了阮公子生一回气,奴家的罪过。”

随即冲身边人吼了一嗓子:“蠢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换了新茶去,要这个月才得的碧镶金。”又招呼俞镇西:“这位爷,面生得很啊,可有入的眼的美人儿没有?”

俞镇西仍是盯着兰桡不放,眼看着兰桡上了楼,衣角都看不着了才终于回转头来,对着仙绿说了一句:“若是有,该如何?”

仙绿瞧着这光景,心里有了九分的数,喜滋滋对着俞镇西笑。

“这个好办,好办,我们兰猗阁虽是区区小地方,也有自己的规矩,金兰公子是我们兰猗阁的招牌,素日里,金百两手谈一局,金千两清歌一曲,不知爷作何打算?”

阮玲珑笑了一声:“即日起,兰雅初本公子定下了,你每日着人去玲珑阁支东西,本公子哪一日没了兴致,哪一日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