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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世浮图(13)+番外

作者: 大罗神仙 阅读记录

这龙椅对年幼的他来说,太大,太高,太可怕。

头三个月里,景福临日日都梦见自己从高高的龙椅上摔下去,然后密密麻麻的小人爬满全身不断撕扯他。

景福临紧了紧怀里的人,择了个舒适的姿势躺靠着,生平头一回觉得,这把椅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憎。

杨玉琳人都来了,自然也是有所觉悟。

已经被景福临构陷到如此地步,自己着实辩白无用,索性就拿出宠妃,哦,不,宠臣的样子,留心着自己的脖子,怎么舒服就怎么在景福临怀里窝着。

满朝哗然,文武百官三三两两打着眼色,比着手势,暗潮汹涌交换着讯息。

景福临扫了一眼:“瑞梧今日也在?”

李栖凤,原只是甘肃总兵,后平乱有功,两年前景福临亲擢他为两广总督,总督府迁到梧州后,李栖凤欢天喜地给自己取了表字“瑞梧”,以谢皇恩。

景福临这么叫他,显的是亲近之意,而同僚们为他另取了一个“葫芦总督”的诨号,说来也是一桩趣事。

年前,景福临忽然喜欢上斗蛐蛐,李栖凤挖空心思,给景福临献了一个花范火绘的丹凤朝阳蓄虫匏器,这个小东西可不简单。

一般匏器做夹范或者素范,夹范只两片薄板将葫芦夹住,长成后形状规整,素范光素无纹,但是格外讲求造型,曲直长短各有不同。

最费功夫的花范,人物花卉、山水虫鱼,精美绝伦。

李栖凤千挑万选了一个小葫芦,纳入范模中,范模内阴刻丹凤朝阳图纹,等小葫芦慢慢长大,占满了范模的空间,阴刻的图纹印到长成的葫芦身上,就显出阳刻图样。

头几回葫芦不是小了就是大了,小葫芦撑不满范模,图样印不上去,大葫芦过分暴涨,图样变形,来来回回试验了无数次,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叫李栖凤做成了一个。

小心翼翼再用火绘将丹凤朝阳的图纹进一步描绘出来,镶红木盖及口边,盖上有象牙边孔洞,口内设螺旋铜丝簧片,转为蓄养蛐蛐,前后差不多费去了一年半的时间。

景福临喜欢得不得了。

可巧送完葫芦就擢升了两广总督,满朝文武暗地里少不得哂笑他一声“胡芦总督”。

总督、巡抚寻常只需年终入宫述职一回,这李栖凤倒是尽忠尽孝,回回得了好东西就往宫里跑,是以景福临一瞧见他,就知道今日必是有什么好东西了。

百官又何尝不知,太和广场上遇见了,好事者总免不了拢上去,拉拉扯扯问他此次进宫又藏了什么宝物。

不忿者亦有之,比如东阁大学士黄文僖。

远远看见了李栖凤,三步两步特特赶到他面前站定,抬起下巴,甩了甩袖子,再跺跺脚,背手,鼻子里“哼”一声,转身飞快从他面前走过去。

以示清浊不同流,强烈表示“你来做什么?我不待见你!”之意。

对此,李栖凤一概敷衍过去,不作计较,真有几分“闷葫芦”的样子。

此刻听见景福临问他,连忙站出来行礼:“回皇上,臣备了两份小礼,心想着国师大人也许喜欢。”

景福临果然笑起来:“哦?呈上来。”

李栖凤拿出来一把芭蕉扇,一盏灯。

芭蕉扇镶着玳瑁边框,配粉地花蝶纹柄,扇面用象牙细丝编织成八方锦地,再用染色象牙镶嵌出柳枝双燕,韵味清雅。

灯是象牙雕云雁海棠灯,紫檀木底座,黄色勾莲托,灯罩用象牙拼接,罩壁极其轻薄,戳刻着细密孔洞,如透纱一般,每一面镶嵌十六朵染色象牙雕祥云及四只飞雁,又富丽,又雅致。

杨玉琳看了一眼,做工精巧至此,说不喜欢是假的,却不肯开口。

景福临看上去很高兴:“瑞梧,三月来国师一直神智昏沉,这几日好不容易醒转过来,朕正愁不知拿什么来贺,你的礼物,国师很喜欢,国师喜欢,朕就喜欢,你又替朕解了一桩烦难。”

李栖凤慌忙作谦。

景福临不提还好,一提这“又”字,有些人就要不高兴了。

黄文僖掌管奉陈规诲,景福临每有言行失当,他总免不了跳将出来规劝一番,劝不住的时候也曾拿头去撞柱子以死相谏,刚正不阿,冥顽不化。

这几年最触他霉头的就是李栖凤,朝堂之内,公然收受,一而再,再而三,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他站出来劈头就问景福临:“皇上!臣有两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杨玉琳只当今日是陪景福临做戏,本不欲多言,听到李栖凤这句,没忍住“噗”地笑出声:“你想讲什么便讲,问他作甚,他说不讲,你果真不讲么?”

景福临果真纵容杨玉琳回了句:“不当讲。”

第11章 大长公主

黄文僖一听,脸气得通红,手都开始打哆嗦。

也顾不上找李栖凤的麻烦了,指着杨玉琳的鼻子开骂,把三月来景福临为他做过的混账事数了个遍,最后怒而总结:“以色侍人,败坏朝纲,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景福临为杨玉琳辩解:“朕已经说过,这三月里,国师有些神智昏沉,所犯之事,皆非本意,如今好不容易清醒了,你可别气他,再把国师气坏了,你可怎么赔朕?”

黄文僖不依不饶:“既已清醒,就当守君臣本分,哪有朝堂之上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景福临微微一笑:“爱卿此言差矣,国师昨夜落枕,行动不便,朕才出此下策,若爱卿哪里不舒服,朕自当一视同仁。”

说着拍了拍龙椅:“爱卿,站了这么久,可是累了,不如上来同坐?”

黄文僖气得几乎晕厥过去:“皇上是打定了主意坐视国师临朝干政?”

景福临点了点头:“嗯。有何不可?”

黄文僖看景福临点头,二话不说就摘下官帽,四仰八叉躺倒在大殿上:“既如此,臣斗胆说一句,国师临朝一日,臣一日卧地不起,朝纲败坏至此,管他祖宗法度作甚!”

杨玉琳心说这人真有点死心眼,你且在地上躺个十年八年,又于事何补,不过是平白自己受罪罢了。

祈文藻就不同,李栖凤刚准备献宝,他就托辞身体不适向景福临告假了,眼不见为净,就这个二愣子还拼着一条命要正个朝廷纲纪。

景福临本不欲理会,转念一想,就黄文僖素日的性子,今日断不会是卧地不起这么简单,跑上来抱着自己大腿死不撒手的事儿他以前也不是没干过,到底有些太难缠了。

景福临委屈巴巴地向赵太傅求救:“太傅!早前在清宁殿您说什么来着?”

赵太傅仰头望天,想了半晌:“说什么来着?”

杨玉琳靠在景福临身上笑个不停,赵太傅不是装糊涂,他是真忘了,八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虽然硬朗,脑子到底不比从前。

景福临多年前就已经准他还乡,他却一心顾念着景福临:“我答应过先帝,要好生护着你,有我一日活头,就多护你一日。”

最近几年越发健忘了,也不指望他能一拳把黄文僖打出去了,景福临心下有些怆然。

黄文僖躺就躺吧,躺着还不安分,骂完了杨玉琳,就那么躺在地上,用自己的背在地上拱啊拱,别提多难看。

饶是如此竟然还准确找到了李栖凤的位置,然后拽紧李栖凤的朝服下摆,虽然躺在地上气势却不减分毫。

“李栖凤!枉你官居一品,不为生民计,整日里就钻营阿谀勾当,攀龙附凤,溜须拍马,你这葫芦总督倒是当得便宜!”

拉拉扯扯,吵吵嚷嚷,一时间议论纷纷,人声沸然。

杨玉琳看着热闹,来了兴致,想看看这乱哄哄的场面景福临到底要如何收场,却忽然发觉景福临有些不对劲。

杨玉琳自小就畏蛇,有一次陶丞逗他玩,把一条拔了牙的蛇扔到他脖子上,那种毛发直竖、脊骨发冷、牙关打颤,几乎要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和景福临此刻表现出来的模样有些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