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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3]时装故事合集(4)

“你说对了,”小仙童把桃子咬得汁水四溅,“其他都是玄素仙人的弟子,只能称作半仙,靠谱的也有,不过他不大爱管闲事,而且……”

“而且什么?”雨箫忙问。

小仙童扔了桃核,用衣服擦擦手,不紧不慢地说:“而且他特别不喜欢像你这样家里有病有灾就来求神问仙的人。我跟你学一下啊,原话是这样的,‘病了就去找大夫,有灾就去找官府,神仙没有什么都做得到的本事,求有何用?’”

雨箫听得直愣,仙童奶声奶气地讲完,又摸个桃子一口咬下,未等咀嚼就生生卡住——不远处一白衣男子缓步行来,神情淡漠从容。待至近处,张口便道:“雨箫姑娘,在下冒昧,不知是何人指点姑娘到此求仙,事关重大,还请姑娘直言相告。”

他师从玄素,修行于缥缈,通山间诸灵神识——本来就是很苦也很吵的事儿,自从面前这丫头到了更是遭不住:训练有素的仙童见天扎堆儿来闲聊,吵得他头晕脑胀,拼尽全力维持面上不显,可到底是坐不住了。

“听风师兄!” 仙童吓得一口桃子下肚,踩在云上连滚带爬地跑去来人身边。雨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扑通跪下:“仙人!请仙人救救我哥哥!”

听风神色不变,“请姑娘告知,是何人指点你来此处?”

“是……是一位很厉害的女侠,她说哥哥的病太重了,寻常大夫治不好,她也只能吊住哥哥一口气,让我来幽州缥缈峰寻找玄素仙人救命。”

“……”听风无言长叹,认命似的一拂袍袖,“师父不在山上,姑娘请带路吧。”

雨箫家在明镜湖畔,是个堪舆图上标不出的小村落。虽算富庶,但最大的事儿也只是村口老丁家的母鸡一天下两个蛋。雨箫自缥缈峰请回仙人的消息引起极大轰动,吃瓜村民口中的议论都从“穆家真是太惨了”变成“穆家真是有福气”。

——瞧瞧仙人就是仙人,穆家大小子原本病得连木头衣服都备妥,仙人一到眨眼就下了床。可仙人也太无情了些,家里母鸡好几天都不下蛋也不看看说走就走——

无人敢拦。听风旁若无人地离开穆家左拐右绕回到村中大路上,路的尽头有一面酒旗,下方是团红色影子,看样子是个蹲着的人,正在和一只母鸡交谈。他心生好奇移步前往,那红衣身影发觉有人,极为迅速地起身回头——他脚步一顿,硬生生收在途中。

红衣的女子若无其事地开口招呼:“哎?师兄,好巧啊。”

“不算巧,”听风沉沉地说,“那丫头一见就知是受你唆使去缥缈峰的,不然我实在想不出能是谁有本事吊住她哥哥的一口气,我帮你抢回一条人命,总该有些表示吧?”

“仙人此言差矣,”她笑,“仙人是帮雨箫抢回了他哥哥的命,要有表示也该是雨箫给仙人表示。我不过是穿针引线略尽绵力,实在不配再给仙人什么表示……您仙人事忙,在下凡夫俗子,先告辞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听风被伶牙俐齿反将一军,面子上忽然有点挂不住:“等等!跟我一起回去吧,师妹……永宁。”

四周忽而静默,隐约飘来些遥远的喧哗声。

“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你叫我名字了,”永宁脸上带笑,但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味,“可我实在想不出回去的理由。话早就说给你听过——‘我学不会事不关己的袖手旁观’,当年是,现在也是。”

“我也没法事不关己地看你在红尘俗世里耗掉一身修为,”听风忽然急躁起来,“那丫头的哥哥怎么吊住的命,你当我看不出来吗?”

话说出来又有点后悔,没人比他更清楚永宁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撂狠话容易改善关系却难。从前就吃过不少苦头,可如今情急之下,又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看出来怎样,”永宁丝毫不恼,“仙人不是最不喜欢插手人间?反正一切都在天演命盘上写着,各人有各自命轨,今日你管我的闲事,他日碍着你登神之路,再来问我要解释么?”

看吧——就知道这丫头记仇。听风无奈,自己真不该和她逞口舌之利。可或许他离登神也又近一步,被驳回来也不觉得气,“我不会问你要什么解释,”他说,“我不愿看你多年修行折损于世,玄素师父他也很想你……跟我回去吧,师妹。”

他搬出玄素的名头唬人,字字句句情真意切,千方百计想把永宁带回缥缈峰。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哪怕嘴上说得再大义凛然,最大的因由也是他自己的私情。

“好,好吧,”永宁点头,“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别那么看我,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言而无信的人么?”

肯定的回答被清风含在唇角斟酌又斟酌,最后咽回肚子里,“既然如此,三天后我来此地寻你。”

他说完便召出青云凌空而去,永宁脚踏实地微仰起头笑着道别:“师兄一路顺风啊。”

乘云顺风,一下就不知道被刮到哪儿去了——这丫头是盼着他早些走,听风有些难过地想,自己的确想修仙登神,可也的确想同她在一起。世人总说心诚则灵,可心诚是一回事,灵与不灵是另一回事。

三日后是小村赶集的日子,说是赶集,也只不过是比平时更热闹些。听风曾随长辈一同逛过家乡的集市,骤见这相似又不同的场面,心思久违地有几分雀跃。他一身凡俗装束混在人群中,也显不出突兀。十几步外就是当日重逢永宁的地点,那面陈旧的酒旗看上去很快乐地在风中摇晃。旗下有位略显瘦弱的红衣女子,手中抓了封信,正左顾右盼地等人。

是雨箫。

她神色惶惑,略显不安地将信递到听风手中。身上红衣似乎是新赶制的,多少显得不合时宜。听风早有预料般拆了信,入眼是他曾经很熟悉的笔迹,写着仙凡有别红尘殊途自此陌路不必多言之类的字句。寥寥数言自带某种漫长的情感,他不受控制地出神,忽然意识到三天前是他们暌违数十年后第一次见面。

“她可还留了话?”他问雨箫。

“没有了……”雨箫声音很低,瞬间被喧闹的乡村集市吞噬干净,“那位女侠也是仙人吗?她说你看了信就明白了。”

“是,我明白她的意思,”听风点头,略带僵硬地抬起手,拍了拍雨箫单薄的肩头,“好孩子,谢谢你,我要走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见。”

身穿宽大衣裙的女孩默默点头,她知道眼前穿着寻常衣物的人是缥缈峰上的仙人。仙人总有他们自己要做的事,就像前几天那位离开的女侠姐姐一样,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当然,这并不妨碍她的等待与期盼。

许是因为雨箫曾从缥缈峰请回仙人的缘故,加之周围有山有水景色宜人,原本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落渐渐热闹起来,发展成初具规模的镇子。又经长年发展,隐然已与江南商埠之首流云渡齐名。镇上节庆集市亦声名远播,每逢初一十五便人山人海。

永宁多年来浪迹大荒,每到一处都爱往热闹处凑。听说明镜湖边有新场面可以看,即使身处九黎也马不停蹄往江南赶。她离开缥缈峰许久,无法借青云之力御风而行,辗转奔波多日,方在掌灯时分赶到。

镇中灯火通明,街道两旁挂满四角坠了流苏的琉璃灯,在夜风中微微摇动。台上咿咿呀呀唱着雅部曲,五旦声音脆得直往人脑里钻。可戏台周围却不似她在别处所见似的喧哗,反而较为安静。正旦唱完一段,演出宽慰模样教五旦安心,言曰其兄之病尚有可为,若能请来缥缈峰上玄素仙人,则一切迎刃而解,自可不必忧愁。

有生之年看戏台上演出自己的故事似乎是件很奇妙的事,永宁站在人群中略感诧异地笑起来,她远离江南已久,只听说明镜湖边新发展起一个镇子,近来刚巧是镇上节日,有很非凡的场面可看。却不想戏台上演的分明是自己当年行事——这类时候能被搬上戏台的,总不可能八竿子打不着,如此看来此地与她早有渊源,想来应是那从前人丁稀少的湖畔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