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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41)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他该以何颜面,去面对守城而死的爹爹,去面对死于蒙古人之手的娘亲和那些衷心的家仆,以及不惜受辱也要忍辱负重将他拉扯大的秀娘?

他该以何颜面,去面对大宋战死的将士,以及流离失所的百姓?

宋芷在屋子里闷了许多天,也没出门。

莲儿不知道宋芷为何突然情绪低落了,尽心尽力地侍奉着,生怕哪里让宋芷不满意,可她越是这样,宋芷就越是难以忍受。

在整个大元,汉人饱受欺凌与压迫,处处被当权者排挤。他宋子兰,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住在孟府,像个蒙古人一样享受着这一切?

这天宋芷将莲儿赶出去,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

孟桓来时,宋芷的门紧紧闭着。

莲儿小声道:“先生这几日一直都这样,今儿个已经把自己关了大半天了。”

孟桓皱了皱眉,宋子兰这是在跟他赌气?还是为了旁的什么事?

孟桓清了清嗓子,敲门:“宋子兰,开门,出来。”

没声儿。

孟桓扬声道:“你若是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依旧没声儿。

孟桓皱眉,为了那天的事么?不至于吧……他可只亲了一下额头,没干旁的事。

见里头的人一直没有反应,孟桓有些不耐烦了,招呼也没打一声,一抬脚,将门踹开了。

宋芷立在书案前,背对着他们,踹门声也没能让他回个头。

孟桓负手走进去,莲儿识趣地帮他掩上门,守在了门外。

“子兰。”孟桓叫了一声。

宋芷似乎在写字。

孟桓叹了口气:“你便是跟我赌气,也犯不着这样。日后我不再强迫你了,这样行么?”

宋芷过年时长胖的那几斤,最近不知怎么又瘦了下来,加之现在入了春,衣裳不如冬天厚,宋芷的身形看起来更单薄了。

削肩与挺直纤瘦的腰,将宋芷整个人拉得格外修长,又格外倔强。

孟桓走过去,一手揽住宋芷的腰身,轻轻在宋芷受伤的地方揉了揉,问:“还疼么?”

宋芷写字的手倏然一顿。

孟桓随意低下头去看。

洋洋洒洒的一大篇。

“余囚北庭,坐一土室。室广八尺,深可四寻……”

最后几句是:

“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宋芷的笔尖顿在落款处,赫然写着:

“宋子兰,于壬午年卯月戊申。”

孟桓顿时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⑴陈吊眼被杀的具体日期没查到,只知道是至元十九年(1282年)春被杀于漳州。

⑵宋芷写的这一大篇是《正气歌》,兰兰在向自己的偶像文天祥致敬,表示自己要向偶像学习。

⑶壬午年卯月戊申是1282年2月18,宋芷用干支纪年月日,不用这时候忽必烈的年号至元十九年,是表示他一心向宋,孟校尉看出来他的意思了,所以才变脸了。

第32章 羔裘十

“你这是在写什么?”孟桓厉声道。

孟桓对宋芷说话,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疾言厉色了。

《正气歌》孟桓是读过的,也颇为敬重文天祥,但他却不希望宋芷像文天祥一样,更不希望宋芷像那些迂腐文人一样,盲目地抱着自己所谓的爱国冰心。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道:“正气歌。”

孟桓气结:“我当然知道是正气歌!”

孟桓从宋芷手上夺过笔,伸手便要抢那张纸,却被宋芷拦住了。

“放开。”宋芷说。

“子兰!”孟桓凝眉沉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宋芷没理他,扒开孟桓的手,低下头吹干墨迹,细细将纸卷了,收了起来,才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这张纸若被有心人看到,足以要了你的命?”孟桓气道,“连张右丞也保不了你!”

宋芷淡淡说:“那便别保了。”

孟桓一滞,攥住宋芷的手,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

宋芷挣也挣不脱,索性不挣了。

孟桓回想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突然明白过来:“是因为漳州陈吊眼被杀了?”

孟桓猜得是极准的。

“少爷,”宋芷尽量以平和的语气说,“因为什么并不重要,您若是想为你们的陛下尽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又或者将我上交朝廷。”

“……总不过一个死字,又有什么好怕的。”

孟桓盯着宋芷面无表情的脸,觉得自己快被气昏了头了,合着这人就这么不在意,将他对他的一片真心拿去喂狗了?

孟桓咬牙:“你不怕,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死。”孟桓说。

宋芷一愣,心中一阵震动,抬了眸看向孟桓,孟桓的目光深沉而炙热,又含着沉痛与悲切,宋芷心中一酸,觉得胸中涌着一股热流,酸酸胀胀的。

他偏过头不看孟桓,低声道:“少爷……”

“子兰。”孟桓没等他话说出口便打断了他。

“嗯?”

“去年你骂我们什么蛮夷,我只当你是气话,可你若真是这么想,随时会有杀身之祸,你这是用你的性命在博一个爱国的美名……”

“孟校尉,”宋芷打断他,“我这样做,不是在博什么美名,你若是这样想,还是请少说几句罢。”

“即便你意不在博美名,你事实上得到的也只是如此罢了。”

孟桓说:“而且多数人还会认为你是个叛贼。”

宋芷抬头看向孟桓:“这些与我何干?”

孟桓说:“与你无关,那与秀娘呢?你以为你牵扯的只是你一个人的性命?”

宋芷没说话,甩开了孟桓的手:“那也与孟校尉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孟桓反问,“这幅字若从我府上被搜出去,我能逃脱干系?”

“那请孟校尉主动把我交上去……”

“宋子兰!”孟桓怒道,“如果我想把你交上去,我还会在这儿跟你废话么?”

宋芷被他堵得没话说,别开脸,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模样。

孟桓拿他没办法,只好好言相劝:“你就算不顾惜你自己的性命,不顾惜我对你的心,也该顾惜张右丞将你救回来的一片苦心,顾惜秀娘独自将你养大的艰辛,顾惜你宋家,如今只得你一个人了。”

孟桓说的话正是宋芷这些年委曲求全的最大理由。 

其实宋芷一早就知道,陈吊眼的死是必然的,他不过一个人,有几个同伙,煽动了几万起义军,面对整个元廷,根本不堪一击。当年大宋朝廷数十万军队,不照样败在了元军手里么?

这是大宋气数已尽。

可宋芷没法欺骗自己,没法忘记自己是一个宋人的事实,没法忘记他惨死在蒙军手中的爹娘。

孟桓看宋芷似乎听进去了他的话,态度没有先前那么强硬了,于是更放软了声音:

“这事儿便这么过了,只要你日后别再提,我都会尽力护着你。若真叫有心人知道了,凭我是护不了你的……你知道么?”

宋芷没答话。

“……过两日,陪我去踏青吧,只有我们俩,不带别人,好么?”

“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宋芷心中一动。

“我离京后,你就回兴顺胡同去,别乱跑,也别去张右丞那儿,我不在,没法护着你。”孟桓说,“……也不会再管束着你了。”

这不是孟桓第一次说不要去张惠那儿了,宋芷心里头有些疑惑,隐约觉得自己是触上了什么大阴谋,但他没顾上问,抬起脸来看着孟桓,动了动嘴唇:

“你要去哪儿?”

孟桓抬手想摸宋芷的脸,却被宋芷偏头躲过了,孟桓手僵了僵,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道:“出征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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