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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人(168)

作者: 眠琴柳岸 阅读记录

忽必烈因苍老而浑浊的眸子泛着凌厉的光,在皇后的搀扶下坐到龙椅上,视线扫过自己的臣民们,蓦地看到一个年轻却陌生的男人,穿一身宋式圆领袍,虽则低着头,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浑身透出一股书卷气,在人群里很是惹眼。

这便是宋子兰了。忽必烈想,他拍了拍贴身内侍的手背,内侍马上反应过来,扬起嗓子:

“哪个是宋子兰,还不快出来见驾?”

宋芷闻言上前一步,掀起衣摆,朝忽必烈行了一个大礼,以额触地,伏着身子道:“草民宋子兰,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挑不出错来的礼仪,是见过世面的。

“抬起头来。”内侍又道。

宋芷抬起头,向忽必烈看去。

上次见到忽必烈还是几年前,如今年过古稀的老皇帝更显老态龙钟了,年初太子的逝世似乎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爱妻与爱子的先后离世让皇帝也不堪承受。

在宋芷打量忽必烈的同时,忽必烈也在打量他。

一张极富汉人特色的脸,第一次面圣也冷静无比,分毫没有惶恐不安,此等素质是常人少有的。

“听说你很有才华,现在作一首诗来朕听听。”

忽必烈一句话,殿内的气氛登时紧张起来,孟桓抬眸看了他一眼,他不担心宋芷的才华,是怕宋芷在这时候不配合,那不仅这么久的努力都白费了,宋芷估计就救不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着宋芷。

宋芷却微微一笑,向忽必烈道:“承蒙陛下赏眼,草民献丑了。”

他沉吟一会儿,不多时,便缓缓吟了一首诗出来:

“东海西山壮帝居,南船北马聚皇都。

一时人物从天降,万里车书自古无。

秦汉纵强多霸略,晋唐虽美乏雄图。

经天纬地规模远,代代神孙仰圣谟。”

秦汉晋唐诸多皇帝都不如,经天纬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接将忽必烈请上了神坛。

忽必烈对汉学颇有了解,偶尔自己还会作两首诗,当然听懂了,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连赞了几句好。

见忽必烈高兴了,孟桓和赵孟頫都安下了心,然而这时却见忽必烈忽地收起笑容,逼视着宋芷,沉声问道:“宋子兰,你可知道,朕随时都能摘了你的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⑴吐血,我今天才知道元朝没有早朝这种东西,我的锅,没有查清楚。

⑵宋芷念的这首诗历史上实际是赵孟頫写的,叫《钦颂世祖皇帝圣德诗》,渣作者不会写诗,为了效果,偷赵孟頫的诗用一下,安到子兰身上,相信赵七哥不会介意的。

第131章 鸨羽七

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四海皆要震颤。

孟桓和赵孟頫等知道,这是老皇帝要兴师问罪了,纵然早已准备周全,仍不免有些忐忑。

宋芷却不慌不慌地回答:“陛下乃是天子,四海之内皆是陛下的臣民,生杀予夺,自然由您。然而宋芷自问无愧天地,无愧陛下,不知陛下缘何要取宋芷的性命呢?”

“朕想杀你,一个赵宋遗民,还需要理由?”

宋芷道:“宋芷的爹娘确实都是宋人,陛下是想将所有宋人赶尽杀绝么?”

这话可谓是大胆至极。

忽必烈旁边的太监都不由抬起眼皮子看了宋芷一眼。

但宋芷很快低下头去:“草民失言。”

郭守敬连忙出来打圆场,他是朝里的老人了,一向受忽必烈礼让,说话一团和气,才把这事揭了过去。

今日的主题自然是宋芷的罪名认定问题。

赵孟頫联合几个一起被征辟起来的赵宋遗臣,对“宋芷的那几首诗”一句一句进行分析,从头到尾证明宋芷只是在表达对赵宋朝廷的惋惜遗憾,泱泱大国摊上这样一个无能的朝廷,致使黎民百姓跟着遭殃,其间并没有任何对当廷不满的意思。

诗本就是抽象之极的东西,可以根据需要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因此经赵孟頫等人一解释,倒真像那么回事,忽必烈听着也觉得十分有理。

事实上,忽必烈当年连文天祥那样激烈的宋臣都能容忍至此,真正有才能的人,有些个性他并不在意,只要能为他所用,倒是件美事。

因此老皇帝昏昏欲睡地听底下说得口沫横飞,近一个时辰,才住了嘴,他才睁开眼,说了一句:“既然如此,朕免了你的罪。”

忽必烈顿了顿,又说:“你如此有才,不能平白埋没了,今后你就到翰林院去报道吧。”

他转头看了身旁的内侍一眼,问:“侍读学士是不是还空着一个?”

太监恭敬答:“是,空着呢。”

忽必烈点点头,继续道:“先做着侍读学士……”

见宋芷面色有异,忽必烈皱眉,以为他嫌官职低,道:“年轻人不要好高骛远。”

“陛下,”宋芷没想到被免了罪接着就是封赏,可他根本不愿做这个官!“草民……草民无能,受不起陛下的厚爱……”

“怎么,”忽必烈不乐意了,“你不愿?”封赏还有不要的?

“草民、草民……”宋芷忽然觉得,若不是不想连累孟桓和赵孟頫他们,他简直想一头撞死在这大明殿上。

“陛下!”在宋芷说话之前,一直站在旁边的孟桓忽地走到中间,屈膝跪下,行礼道,“陛下如此赏识微臣府里的人,微臣不胜惶恐,若是可以,微臣也希望宋子兰能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然而……”

“然而什么?”忽必烈问,略有些不耐烦,他已经累了。

孟桓说:“想必陛下也知道,前些日子,宋子兰在牢中受尽苦楚,狱卒误以为他已经身亡而丢到乱葬岗,被行人无意发现,才救回家中,微臣耗费月余时日才找到他,可他身子经了这一遭,留下了病根儿,极畏寒,又体弱,恐怕难以胜任侍读学士这个职位。”

听到这里,忽必烈忽然来了精神,他哪里知道宋子兰受了什么苦楚,可孟桓这几句话里,分明隐含了一些东西,大都路总管府司狱司里,有人在做小动作。

至于是什么样的小动作……宋子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能惹到什么人,惹得司狱司的人要对他动手?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忽必烈年纪大了,可脑子还清楚着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神色坦然,表情纹丝不动。

忽必烈收回目光,点点头,这下宋芷接不接受封赏都无关紧要了,他也不能强迫一个病秧子给自己干活,有些疲倦地阖上眼,摆了摆手。

老太监立即会意,扬声道:“都下去吧,陛下乏了。”当下与皇后一起,扶着忽必烈离开了。

前方的龙椅空了,来自上方的压迫感消失了,宋芷却跪在地上,久久没有起来。

孟桓一脸担忧地去扶他,低声问:“子兰,怎么了?”

宋芷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孟桓以为他身体不适,连忙向其他大人告了辞,带着宋芷匆匆离开了。

从宫城出去,两个人进了马车,孟桓见宋芷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下焦急,问宋芷,宋芷却像傻了似的,只是沉默。

马车驶过太液池,到了东宫附近的时候,宋芷才忽地吐出一口血来,暗红的血液粘稠腥甜,弄脏了孟桓的质孙服。

“我……”宋芷攥着孟桓的袖子,抬眼看他,他看到孟桓眼里的惊慌与心疼,内心更觉得茫然,“……三娘为什么要救我?”

“任我死了,不更好么?”

“胡说!”孟桓紧紧地搂着他,几乎红了眼,他力道大得像要把宋芷勒进自己的骨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宋芷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是呓语,喃喃地掩在马车的轱辘声里,却还是让孟桓听了个清楚,他说:

“……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卑躬屈膝,向元廷的皇帝下跪求饶,讨一个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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