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纪之海(155)
甄蓁木然地摇了摇头，她在雨中皱着眉头喃喃：“不，不对。今天的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孃孃平常骂我不是这样的。她平常只是嫌我比她女儿笨！一定有哪儿不对，一定有哪儿不对……”
云铎瞪着甄蓁，哭笑不得：“你还让她骂出感觉来了是吗？”
甄蓁两眼平视远方：“不对。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对。”她拉着云铎的手，一个一个地掰着他的手指头分析原因：“难道是山体结构继续坍塌，马上就会造成建筑损毁吗？不，不会，如果是那样她应该带着大家一起立刻走。光把我们俩轰出来没意义。难道是负负压洁净室压根没有工作？她就没有启动开关？不不不，不会的，我相信孃孃的缜密心思。如果是那样她不会安安稳稳地坐在那里。那她把我支走是为什么呢？我总觉得她有事情瞒着我……”她猛然抬起头：“负压！只能是负压！”
云铎有点儿瞠目地看着甄蓁：“我看你就是在瞎猜！”
甄蓁抿着嘴，已经在云铎面前团团乱转了：“可是负压还在转啊！没有错！我听到了！发动机的声音骗不了人的！”她仰头看天：“雨越来越小了。再过几个小时台风就要过去了。山体如果没有进一步坍塌就不会继续坍塌了吧？那她到底担心的是什么？！这事儿不就平安过去了吗？为什么还要赶我马上走？”说到这里，甄蓁已经开始着急地揪头发了：“她担心什么，她担心是很么……啊……”
云铎一把抓住了甄蓁的手：“甄蓁你别这样！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想……慢慢想……”
甄蓁抬头看着云铎，眼珠子突然瞪圆了：“你！”
云铎吓得一激灵：“我什么？”
甄蓁眼珠子乱转，她揉着自己的脑门子：“我记得，你……你说过……”
云铎毛骨悚然：“我……我怎么了？我说什么了？我就让你慢慢想……”
甄蓁猛然跺脚，一脸恍然大悟：“那天晚上你跟我说过！燃油是个大问题！”
云铎已经完全追不上她的节奏了：“呃……说……是说过，可是我着急找加油机和今天的事故有一毛钱关系吗？”
甄蓁扭头就跑：“我要回去看看！”
云铎一把拽住她：“她都让你走了！”
甄蓁回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云铎：“她只是想把我支开！你还看不出来吗？”
云铎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扭头看向海边，他的声音很是落寞：“看出来又怎么样？甄蓁！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甄蓁“呃”了一声：“几点？”
云铎看了看自己的防水腕表，笑容有些疲惫，声音都是哑哑的：“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三点半。雨已经小多了。甄蓁，我们现在回家去，收拾收拾箱子，养殖船已经被我加满了油，海面上这个浪高我能对付。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点头，我们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离开这个岛！咱们去镇上的旅馆舒舒服服的洗个热水澡再好好吃一顿！明天一早咱们就能穿着干爽舒适的衣服坐车去葫芦岛，远远儿的离开这儿！车票我都买好了！两张！有你的也有我的！葫芦岛你喜欢的小房子我租下了。你爸妈正在那里帮咱们收拾。我还托战友去苗圃了月季花苗，我一有空就栽在小院儿里！那间小屋子我布置得可爱极了，我保证你一看就喜欢！我们走吧！那么好的日子就在眼前等着呢！明天晚上，我们就能到自己的家了！你不是也喜欢那一句么：女子生而愿有家！”说到这里，他抓着她的肩膀儿，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睛里好像有两团火：“你师姐三令五申说让你不要管了！你孃孃让你赶紧滚出她的视线再也别回来了！你看，你扭头就走你同事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拦着你。他们不需要你了。可是我需要啊！有一列火车，明天会准时开动。铁轨的那边儿就有一座属于咱们两个的小房子！我配了你喜欢的北欧家具！窗子上挂了印着栀子花的窗帘儿！天冷了我特意给你买了白鹅绒的被子！冰箱里准备了你最喜欢的八喜冰淇淋！葫芦岛有的是好吃的海鲜！我一定会让你过得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甄蓁！你相信我！和我走吧！好日子就在铁路的那一边儿，只要你现在跟我走，我们俩就能长相厮守一辈子！这样不好吗？”说到这儿，云铎的眼圈儿都有点儿红了，他万分真挚地看着甄蓁，满脸都是哀肯的神色。
甄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云铎，云铎哥永远是有点小骄傲的样子，永远是逼着自己智珠在握，他很少求人的。
甄蓁后退了一步，她怔怔地看着云铎，“啊”了一声。
云铎不许甄蓁后退，他双手牢牢地按着甄蓁的肩，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所以别管了。我们已经冒着台风冒着大雨把九个大活人从密室了刨出来了，我们仁至义尽了。九个大活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把九个人挖出来咱俩都造了一巴别塔了！祖宗，您别折腾了行不行？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大好的日子在等着我们，就在铁轨的另一头儿。我们走吧，求你了。趁现在还来得及……”
甄蓁愣怔地看着云铎，就跟不认识他一样地愣怔着，愣怔了好一会儿，她笑了出来：“你说什么呢？跟我回去就要死一样。什么叫趁现在还来得及？我去去就回啊……你干嘛这么……啊……表情肃穆……不是……你不明白……”
云铎气急败坏地嚷嚷：“你才不明白！”他毫无征兆地搂住了她，气得都要哭了：“甄蓁，你别去！我害怕！真的！我觉得今天特别不踏实！右眼睛直跳！总之今天哪儿都不对劲！你别去行不行？你哪儿都别去！就呆在我身边……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他从来没这么跟她说话过，语调隐约带了哭音。
甄蓁都傻了，云铎可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什么预言征兆，小时候玩儿笔仙儿他都不跟着掺和，现在可好，居然为了右眼睛直跳急哭了出来。
甄蓁原本伸出来要推开云铎的手瞬间急停在他身边十厘米处，她犹豫了一下儿，改为深深地抱住了他，她不停地拍他的后背，就像哄个孩子一样哄他：“没事儿，没事儿，我不是在你身边么……”
就这样，这俩人傻子一样在大风大雨里紧紧地拥抱了好一会儿。
那一刻有风有雨漫天败叶，被雨浇得湿透所以眼耳舌身意无处不冷，茫茫天地之间，仿佛唯有对方的身体是这世界上仅存的温热。
于是，甄蓁亲上了云铎的嘴，她想要多一点儿的暖气，再多一点儿……
飞行员的肺活量必须说是真好，这个吻缠绵悱恻、耗时良久，暖气供给一直到甄蓁觉得自己要被云铎嘬晕过去还没完没了呢。
缺氧让甄蓁有点儿晕晕乎乎的，可是心里一片平安喜乐，在对的时间碰到对的人真的挺好的。甄蓁觉得这个吻能算一吻万年，销魂蚀骨，荷尔蒙蹿升到极致的高度，好像一堵高高的水墙，一路轰然而来，积累了无数能量，壁立于前，终于轰然崩塌，从此万籁俱寂……
甄蓁敢跟自己打赌，这个吻她这辈子都不会忘！就冲此时此刻此刹那，以后云铎把房子烧了她都选择原谅他！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她甚至听到了最轻柔海浪的声……凄厉的台风里也裹挟着花朵的香味……
过了好一会儿，甄蓁抬起头，摸着云铎的胸膛，鼓足勇气讷讷：“哥……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话音未落，甄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根手指头抵住了云铎的嘴唇：“你别皱眉也别嚷嚷我！我去看看就回来！我孃孃谁啊？那是经验丰富的工程师，工作小时数能毁我仨。我能做的人家都能做！我就是不放心，去看看就回来！就算风再刮起来去不了大陆也没关系，咱俩在岛上的家里再窝一宿，明天照样能按时登上那辆开往幸福的小火车！一想着跟你一起窝在鹅绒被里吃海鲜吃冰淇淋没羞没臊的过日子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