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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无邪(2)

作者: 37号麻瓜 阅读记录

霁云山时而浓雾缠绕,时而风清月明,身不在山中时越发会觉得那山美得不太真实,随时要跟着雾消散了似的。

陆子岈盯着眼前人有点消瘦的脸颊,少时的回忆仿佛借由唐萤清亮的瞳孔呈现在他眼前,当时的胡闹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口清酒,入口甘甜,转眼细细密密地浇在心头的伤口上,疼得说不出口。

仓促一面,已是物是人非。

唐萤:“带孩子走,让他跟着你做一个江湖人。”

他们原本避重就轻的调侃说到此刻已经全是无可奈何,还能多戏谑?毕竟是生死,可是再多一句话,陆子岈也说不出来了。

夜色似乎更沉了些,那道让王府外的埋伏无知无觉的黑影此刻怀里抱着一团温暖的小东西,并未显任何累赘,无声无息地翻身上墙,在墙顶停顿了一会儿,却死撑着没有回头。

不想走的人,带不走。

那团小东西不怕生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不吵不闹,迷迷糊糊地自顾自睡着了,这股暖意让他回了神,抱着易碎的瓷器般调整了个姿势,让这小崽子睡得更安稳些,然后顺着府外伏兵难以察觉的死角悄然离开了燕王府。

陆子岈说得没错,就连唐萤心里也有数,燕王过不了这关。

三天之后,景元帝昭告天下,燕王谋逆,满门抄斩。

唐萤实则看不清远处是否有个陆子岈,但她觉得他应该在,霁云山的雾,师父半是无奈半是宠溺的叹息,陆子岈没心没肺的笑容,此刻都离得太远了,但又无比清晰。

她转过头,看向身边人,静了下来。唐萤其实根本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根骨头,只是有些人比较幸运,让人不愿趋利避害而已。唐萤冲他一笑,一笑一尘缘,遂愿。

刽子手的刀逆着光闪了一下,陆子岈被晃得几乎有些站不稳,抬起手,用广袖遮住了怀里幼子的脸。

☆、第一章

十年弹指一挥间,霁云山依旧,山间的薄雾悄无声息地被一缕阳光冲散,澎湃的瀑布在一片清明中哗然作响。

霁云山明着看钟灵毓秀,但怎么都算不上一座善茬,原因无他,此山的雾气跟女人似的,说变脸就变脸,再加上山间不成形的小路,愣是能把人往绝处带,迷魂阵般看都看不清,不小心踩空便是万劫不复,一般寻常人家采蘑菇是万万不会采到这座山上来的。

一布衣少年立于断崖之上,抬手挡了挡阳光,此时一声鹤鸣从头顶传来,他眯了眯眼,丝毫不带犹豫,纵身与那山间鸟禽一同向下俯冲,在呼啸的瀑布旁落下两道笔直的身影,白鹤收拢羽翼,身形如箭,他则全身放松,顺势而下,临到水花飞溅的潭面时,白鹤骤然张开双翅,翩然滑出一道弧线,稳稳向前滑去,少年一个翻身,脚尖掠过水面,一身轻功潇洒利落,意气风发。

阳光照得水面碎光零落,突然,一只不知好歹的鱼正好跃出水面,带出水光乍现。那白鹤显然势在必得,贴近水面加速滑行,少年一手握着根树杈讨鸟厌地跟上,在它准备略过水面顺带将这顿运气不太好的盘中餐叼走时,这个专挑事的抢先一步,鸟嘴下夺食,硬是用树杈将鱼叉走,转过头挑衅地朝白鹤“嘿嘿”一笑。

那白鹤像是气极,仰颈一声,鹤鸣直冲九霄,峡谷内回音缭绕,仙气顿生,继而调转方向,向高空飞去,不与这无知小儿一般见识。

少年一侧身,轻巧落在岸边,身上已沾满了水汽,他拍了拍衣衫,将还未来得及渗透的水珠拍下,然后熟练地升火,宰了树杈上的鱼,悠然自得地等美食熟透。

少年名为陆衡,他抬头在山谷间扫视了一圈,四周树木茂盛,偶然被风吹动,一片沁人心脾的宁静。

他本是应该在这范围内寻找他那神出鬼没的师父陆子岈,可那厮敛气凝神的功夫练到了极致,往这深山老林里一钻,别说是他,就连天上飞的鹰都没法将这人给搜出来,若他真能歪打正着靠近,那厮的轻功又不是他这初出茅庐的能比的,保管在他还没看见之前就消失没影。

这“捉迷藏”的修行自他记事起就在持续,据说既能锻炼他的感知,又能磨炼他的凝神功夫,若有一天,能不动声色地抓到陆子岈这个当师父的,也算有所小成,于是陆子岈心安理得地有时候能一消失就好几天。陆衡漫山遍野地找了几年之后,突然有所顿悟,师父这通胡扯编得冠冕堂皇,莫不是为了逃避带孩子吧?

陆衡今个儿也懒得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好整以暇地等着鱼烤得半生不熟,撒上一些山间野生的草植香料,借着四处拐弯的风势香飘万里。

陆子岈本悠哉悠哉地依靠在树上,看着陆衡声势浩大地惊动了整个山谷,先是“啧”了一声,忍不住在心里编排:“火候不够,这水面怎么能被他搅成这样,身法用得着这么花哨吗,山里都是飞鸟鱼虫,耍给哪个看呢,就这……他娘的在烤什么!”陆子岈正有心一会儿好好给大徒弟多设几道关卡,烤鱼的香气就随风飘了过来。

陆子岈:“……”

他的师父吴名不是多话的人,纵然一辈子的柔情可能都给了自己的两个徒弟,也从未在言语上表达过什么。陆子岈从来猜不透吴名,等到自己也收了徒弟之后,他有时也会揣测吴名的心境,自以为可能是摸到了点“边”,可惜那点“边”就是带徒弟的种种不得章法。这会儿闻着丝丝入味的烤鱼香,他也终于身临其境地体会到了欲揍还休的内伤。

他思索了两下,觉得不能任由这小子这么松散,功夫还没练到家,练什么厨艺?

山谷间一阵风吹过,将火吹得晃了晃,旁边林间发出树叶摩擦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又安静下来。

陆衡轻笑了一声:“妖风。”

抬手拿过树杈,将鱼翻了个面。

这阵风似乎起了个头,随即一道凌厉的风裹着一颗石子直冲他后脑门而来,陆衡头也没回,微微一侧,右手略过耳侧,接住这颗小石子。陆子岈这颗石子打得虽直,却并没有用什么力道,不然陆衡也不敢徒手接。

陆衡坐直,继续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熟得差不多的鱼,天地良心,并非是要装什么高手风范,就是防着某人又要使坏。

可惜陆子岈这只黄雀比陆衡这只螳螂可恶得多,紧接着,与刚才一般无二的石子以更快的速度打来,陆衡已经被逼得站起来,接连接住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暗器”,陆子岈投石并非是想以多取胜,石子飞来的位置都极其刁钻,皆为人身上几处命脉,真正过招中,若对方使的不是石子,而是真正的利器,躲不过就可以直接去见阎王了,只是……落到陆子岈手中,石子,哪怕树叶也可以伤人,陆衡心知他没下狠手,却也丝毫不敢松懈,一边躲闪,一边还要留心顾着烤鱼,没一会儿就乱了方寸。

陆子岈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捡来的石子给扔完了,开始飞树叶,这可更要命了……陆衡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要让树叶按照指定的路线,再放水也要加上点功力,这么薄的东西,就是翻书一不小心还要被纸割伤手,何况是被当做暗器使的树叶。陆衡衣角、膝盖处的布料已被割破,费力一个侧身,躲过一片直冲他左目而来的叶片,抬手用两指夹住,再回过头,好,美食旁落。

陆子岈拿着树杈,烤鱼正呈现出一副香脆可口的卖相,放到鼻子下一闻,更是开胃……

陆衡:“师父。”

陆子岈睁了睁被烤鱼熏眯了的眼睛,转过头看他:“嗯?”

十三四岁的少年骨架还带着青涩,刚刚褪去了一点稚气,陆衡的长相其实得了几分他父亲的真传,脸型温润如玉,鼻梁笔直,嘴唇薄而文气,笑起来看着很斯文,又带着一丝天生的意味不明,唯独一双眼睛不像,格外黑白分明,年纪小,情绪还未能全然掌控,时不时会透出一股子坏,把那丝文气败了个干净,让他看起来反而更像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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