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2)
灼灼道:“你听见了吗?”
千秋雪道:“听见了。”
她手都不知道放哪。
“回去都给我抄门规一千遍,抄不完,不准出来!”
“是。”
“虽说几位师弟打人在先,但师妹下手未免重了些,”景行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不阴不阳,“也当罚。”
灼灼没想到师哥能这么说,一扬眉,道:“师哥说,如何罚?”
“两年不准出山门。”景行道:“你快把师弟手腕打折了,这点惩戒,不算过分。”
“师叔,师傅是为了我才如此,师叔若要禁足……”
“没你说话的份儿。”灼灼满不在乎道:“罚便罚,正巧我也要闭关,权当清净。秋雪,我们走。”
“是。”
“等下,我有话说。”
“师哥要说什么?”
“你随我过来。”
灼灼依言过去,找了个清净的回廊。
正主都走了,乾长老自然也走了,三个逆徒跟在他身后,犹如霜打的茄子,一个终究心有不甘,停下脚步,怨毒道:“你是故意的。”
“哦?”千秋雪露出不解的神情,“师叔说什么?”
“你是故意让灼灼师姐发现的。”方才千秋雪作势要拦,可也只是作势,他看得分明,少女焦急的神色下,嘴角却微微翘起,尽是轻慢笑意。
“哦?”
“千秋雪你留不得。”景行道。
灼灼道:“不。”
“你不问我为什么?”
“我既不想按你说的做,又为何要问你为什么?”
今儿灼灼清楚的很,景行不是什么铁面无私,而是不高兴她为了千秋雪大动干戈。
可灼灼什么时候听过劝?她拒绝的坚决。
“我能给你寻来更好的。”
“可我就喜欢这个天资差的。”
景行终于恼了,道:“她就是头狼崽子,早晚把你骨头啃干净,你真到了那天,别怪我没告诉你。”
“你怎么看出来的?”灼灼觉得可笑,千秋雪在不远处等她,花落了他一身。
她看见灼灼一眼不眨地盯着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过身去。
哪有这样的狼崽子?
羊羔子还差不多。
第4章 第四章
灼灼虽然被变相的禁足了,活得仍然十分滋润,每日还指教自家美人徒弟练练剑,喂喂招,不可谓不快活。
灼灼舀了一勺冰凌在嘴里,夏日炎炎,吃这个最好不过,她一边吃一边不忘指导,“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求饶,能有什么比命更重要?我也是奇怪,你武功再不济,好歹也是十五岁了,怎么会被打成那样,你没反抗?”
千秋雪摸了摸鼻子,小声答应了。
“你脑内有疾吗?”灼灼毫不客气地问。
千秋雪垂手立在桌前,任凭灼灼骂他。
灼灼此人固执不听劝,嘴又毒为人又傲,半丝不管人情世故,自己高兴了比什么都强,千秋雪要是趁着少年热血与她顶撞,她可能一巴掌就扇上去了,偏偏她站那一动不动,听她骂,神色不见委屈,黑色的眼睛却小心地看着她,模样有些可怜。
灼灼骂不下去了。
“去去去,拿我那时候给你的书来,我看看你练到何种程度了。”
千秋雪登时为难了起来,道:“师傅看那书做什么?”
“你是师傅我是师傅?”
“您是。”
“那就取来,废什么话。”
“是。”
千秋雪取书取的很慢,慢到让灼灼觉得,他是去写了一本书。
千秋雪把书拿回来时灼灼的冰都化了,她指了指自己特意给千秋雪调的那一碗,道:“坐下吃。”
千秋雪黑得好像墨一样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道:“多谢师傅。”
灼灼接了书,散漫道:“别多想,我顺手弄的,冰太多,吃不完没地方,化了浪费。”
千秋雪全然没听进去她欲盖弥彰的话,只冲她笑。
可惜了,这么好看的人,既是残废,又是傻子。灼灼想。
千秋雪这样修长挺拔的少女,穿上白衣,拿着剑,青丝墨泼,衣袂纷飞一定非常好看。
灼灼接了书,翻开了几页。
书还很新,但一看就是被常翻过的,书脊上沾着血,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谁的血?”
“啊?”千秋雪和她装傻。
“你的?”灼灼捏着书,手玉雕似的好看,“也是。之后我去问了那几个不知轻重的小子,他们说,你那时在练功,你又不曾反抗——为了保护这书?”
千秋雪含着冰,答了一声是。
灼灼简直要把书摔他脸上,最后砰地按在案上,强压怒火道:“这种书库房里有的是,坏了,再去寻一本就是了。”
她决定多给千秋雪些好东西,眼界忒低,她真怕有人拿二斤糖葫芦就能把他拐走。
“都不是师傅给的。”千秋雪小声说。
“什么?”
“我说,那都不是师傅给的。”
她可怜极了,即使灼灼让她坐下,她也没坐下,反而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木碗,长长的睫毛鸦羽似的压出一片阴影。
灼灼别开头,道:“你听明白,以后打不过,跑。跑来找我,谁敢欺负你,我就打断他的腿。”
千秋雪呆呆地看着她。
灼灼恨铁不成钢道:“听见了吗!”
“听……听见了。”
第5章 第五章
方教主病情反复,连最会给自己找乐子的灼灼都安静了不少,粉红的裙子换成了月白,人从桃花成了梨花,又秀气,又干净。
景行代教主处理事务,灼灼又是女子,自然不能贴身照顾,日日在床前侍奉的是淇澳。
她那二师哥虽然不靠谱,侍疾却很耐烦,照顾得细心,药汤非得经他手才能送过去。
可千秋雪看得清明,这孝子贤孙模样的男人眼中狼一样的冷光。
好麻烦,她想。
半夜方教主又吐了血,折腾得灼灼半夜去看他。
千秋雪已经十八了,自然不能与师傅在一院,灼灼让人给她开辟了独栋的小院,总是找她喝酒。
多年的师徒,竟成了朋友。
灼灼收拾好,提灯往方教主住的地方走,一支手握住了灯笼,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
灼灼早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本绷着脊背,却在那人靠近时放松了。
“出来做什么?”
千秋雪左手提着灯笼,答非所问道:“师傅把手放到大氅里去吧,天冷。”
琉璃灯的光照在她玉一样的脸上,更像个妖物了。
“你师傅我哪有那么娇贵?”灼灼嗤笑道,但还是把手放了回去。
“师祖的病,又加重了?”
灼灼拧着眉,道:“是。淇澳师哥照顾的也尽心尽力,不知怎么仍是无力回天。”
“生死有命。”千秋雪轻叹一声,道:“师傅不要过于伤怀了。”
灼灼点头。
他们这些人,虽不是刀尖上舔血,可过得也绝不是太平日子,生死看得都很淡。
可看得再淡,那也是生死。
一死生,齐彭殇终为谬论。
灼灼看了看千秋雪,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千秋雪抬手,露出的手腕苍白无力,笑道:“剑都快拿不动了。”
不知当年是谁,对一个半大孩子也下得了那么重的手。
“你等等。”
千秋雪停下来等她。
灼灼从袖子里拿出一根发簪,道:“你上次那根不是断了,这个给你。”
香味似沉非沉,似檀非檀,缱绻地绕着人的鼻尖,挥之不去。
“多谢师傅。”千秋雪喜怒不显,眼中却全是笑意,道:“不如师傅帮我戴上?”
灼灼也不推辞,道:“那你把头低下来。”
明明三年前还不如她高呢,这是怎么长得,比她还高些。
千秋雪戴着的是个竹子削成的簪子,雕工倒还不错,灼灼把这个取下来,她的头发登时就散了。
千秋雪的头发齐腰,在风雪中飞,她嘴角还有些半露不露的笑意,这么一看,更不像精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