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同人)[双秀]道真前传之东篱南山(85)
负罪英雄哈哈大笑道:“原无乡居然变小气了,若让吾师兄知道了——”突然就停住,尴尬起来。
原无乡倒比他坦然许多,一笑问:“你师兄,他,好吗?”
负罪英雄道:“他嘛,哈,自那年挑战南宗归来,便道要另寻他处隐居。你知他脾性,谁也劝不住,就此自顾自离去。约摸过了大半年,我寻着他的住处所在,一处叫做“永旭之巅”的高峰。按说他也没什么病痛之灾,只是甚少见人,我不知道他这般模样算不算好?”
原无乡垂下眼眸,望着澄然的琼浆,轻声道:“若你下回见到他,见到他——他无事便好。”
负罪英雄长叹一声:“你何不亲自去寻他解释清楚?”
原无乡摇头道:“大局方定,吾不能因私妄顾。南宗必不待见我与他再论交情。何况,倦收天他也未必想见我吧。”
负罪英雄只觉入喉美酒竟有了苦意。
世间无奈最是清苦。
风雨未歇,长夜深深,何时是尽头?
负罪英雄忽地站起身道:“来!陪我痛饮三杯,然后,我告诉你一个故事,你早该知道的真相。”言毕,不管不顾,举三杯先干为敬,晃着酒坛,忽道,“这些年来,我很好奇,你恨过倦收天吗?若不是他挑战南宗,你便不会为南宗所不容,见师友喋血,十年面壁,俩不相见,这个结局,若非是他,当不至于此,你恨过他吗?”
原无乡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平静道:“确实恨过。”
曾经怨恨难平,恨不能捅破青天,缺上一大角,好让暴雨浇下来,不要命地浇下来,滂沱淋漓洗尽种种委屈——若非你,我当有足够的时间查明真相;若非你,南北两宗冲突不至于达到顶峰;若非你,小师妹不会对我失望之极遂带领弟子脱离宗门而去;若非你,吾又怎会空有银骠当家之名,却不能回去。
负罪英雄点头道:“你确实该恨。”
原无乡却又道:“但我信他。”
恨过又如何?
我若是你,背负污名,师友身亡,难道就不报仇了吗?虽过往存疑,至今未明,但之于当时你我而言,眼前所见便是全部的真相,那么,我又该恨你些什么?
我相信所有的质疑只因契机未至,我信你必有自己的苦衷,如此足够。任何人只能做出对当下最有利的决定,而不能未卜先知。也许,在未来的路上回头再看如今,俱是可笑,但人人皆然。
我愿未来,一切终将有所得偿,就好像你我的情义,与天地共长。
我愿信你,信得清明又痴妄,再过几个百年,也是同样。
负罪英雄怔了又怔,涩然道:“倦收天真是好命!”
原无乡轻笑道:“他哪里好命?这么多年了,连个做烧饼给他吃的人都没有,这等惩罚也是够惨。其实,也许好命的人是我。”
负罪英雄不解其意:“你的命好在哪里?”
原无乡正色道:“我且问你,倘若世上有一人,平日里与你是至交至亲好到了不分彼此,却在你最痛苦又最需要支持的时候站出来反对你,你当如何?”
负罪英雄已有几分醉意,听其言,一拍案道:“如之可恨!该打!”
原无乡点头笑道:“这便对了,倦收天并未打我,连骂我一句也无,所以我如今还能坐在这里与你喝酒,你说,我是不是好命了?”
负罪英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这真是一个好笑的故事,笑得眼眶都酸涩了起来。
他会打你?
他怎会舍得——那个剑出无回的倦收天拼了命地离开,一生从未如此狼狈地逃离,强忍丧失五感之痛,筋脉逆流之苦,退隐自闭,一字不提,名剑从此无名。
而你与他,皆一般傻。
江湖夜雨,十年又十年,苍天无常,人心多艰,你们却偏要隔着千里对抗时光。
负罪英雄突然就说不出那个让自己痛苦多年的陈年旧事。
既然你仍信他,他也仍要护你,那么,揭开尘封过往又有何意义?何况,当事之人皆已不在人间,人死仇断,再提不过是又一场风波,就让真相到我为止,不再牵累他人。
负罪英雄仰脖饮尽杯中酒,站起身道:“时间不早,原兄,我该走了。”
原无乡一怔,惋惜道:“寒舍‘烟雨斜阳’就在附近,你不多留几日吗?”
负罪英雄笑道:“江湖浪迹惯了,多留何益,仍是要去。你知我闲不得,多谢你今日美酒践行,来日自有机缘,我当再来。”
原无乡起身,将其放于桌上的酒囊灌满,又递了过去,道:“江湖路险,请多珍重。山长水阔,后会有期。”
负罪英雄郑重地接过,挂于腰间,哈哈一笑道:“我会想念,你的酒,十分想念。”
原无乡起身相送下楼:“那我便在‘烟雨斜阳’恭候大驾。”
负罪英雄远目夜色中隐约可见的群山,低声道:“希望下一次见面,南北合,道真兴,你我三人再聚,于南宗或北宗,于立云坪或烟雨斜阳,吾一定痛醉三日!”
已至院中,原无乡点头相应,忽道:“最负——”
负罪英雄闻言一颤,停下来看他。
原无乡认真道:“虽不知你为何改名,但无论如何,你都是倦收天与原无乡所认识的那个最负英雄。”
最负英雄看着他的容颜,良久,道:“好!”
原无乡眉目弯弯,俱是笑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看,我很好,倦收天也很好,道真也好,所以,你也须好好的。”拿起门边的油纸伞,递了过去,“江湖多风雨,英雄须珍重。”
最负英雄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亦同样。”接过伞,大步走入雨中。
风雨无改,最是初心。
那一刻,最负英雄做下了一个决定——也许真相终有公诸于世的一日,当旧事重提,卷土重来,届时又是一番风浪涛天,但那又如何?这一次,吾绝不会错放,亦不再怯步。
此时,与最负英雄同样,另有一人亦行在雨中。
这条路,她曾在十年前走过一次,匆匆来去,心急怆惶地护送重伤的小师兄回到南宗。
不堪的记忆总是最为清晰。
清风拂面,波光点点,林泉尽处,一处古老的渡口,简陋到只有一块窄小的木板,立于木板上的杆子挑得很高,灯却悬得很低,正在风中垂垂摇摇。
孤舟、孤灯、孤身的一个人。
舟随波动,灯依风摇,那人呢?
衣袂翩飞。
多年过去,也似从未过去。
隔着水,她停下了脚步,远远观瞧,怕自己多行了一步便惊动了那人,也惊碎了自以为已经忘却了的梦。
云烟深处是当年。
她曾不只一次地想,如果当时不曾与师兄置气争夺道真新秀之名,是否便不会惹动了慕峥嵘,结果反牵累了小师兄与之交手险些送命。如果当时,没有因此结怨,那么后来道羌之战中身为道门联军指挥者的慕峥嵘是否便会尽早出兵相援?也许,早一步便能挽回小师兄的断臂遗憾。若非小师兄断臂重创,武骨难继,师尊又怎会痛恨北宗之人至斯非要与葛仙川决斗,最终重伤离世。这纠纠缠缠中,多少恩怨至今难休。
小师兄,当年我因怨你偏私倦收天与北宗而负气离开,无论后悔与否皆是有家难回,原来漂泊是如此苦涩的滋味,而你,如今又在何处飘泊?
既见君子,在彼之岸,云梦深深处。
灵犀指瑕入了道真,遇上原无乡是幸运,待出了道真,遇上了眼前之人,到底是喜,还是悲?
眼中之人正立于曲水之涯,孤舟侧畔。
他举目临眺,似天地历历,无一事可当挂碍;他负手垂眸,似身在红尘而不染,终非苦境中人。
天仍是天,水仍是水,汀洲芳草,枝头花鸟,你仍是你,而我,只是我。
小师兄,你曾说过,有些事不必教对方知道,知道了便成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