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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106)

雨水成帘,弥漫出白色的水雾。队伍行在雨中,距江陵城越来越远。

刘荣自江陵城出发不久,边郡的急报就送入长安。

获悉军臣单于的大帐出现在战场上,景帝当机立断,发五原、云中、定襄、雁门、西河等郡材官,俱充守边正卒;并征诸郡商贾、赘婿及役夫运粮,沿途不容耽搁,否则以重罪论处。

御史大夫刘舍请自国库调粮,并从长安运甲胄兵器北上,景帝一概准奏。

曹时知晓边郡战事,跳着要随军征讨。好不容易得见景帝,刚刚开口请战,不等发下誓愿,就被景帝撵出了宣室。

垂头丧气地走出未央宫,碰巧遇上奉召前来的郅都。见到这位,曹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勉强打过招呼,不说撒腿就跑也差不了多少。

望着少年仓皇的背影,郅都始终是一张冷脸,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抬腿登上石阶时,脚步却意外有些沉重。

临江王即将入京,纵然不下中尉府,对簿之事却不能略过。身为中尉,郅都责无旁贷。之前审理袁盎被刺一案,他彻底得罪梁王,为窦太后不喜。待临江王的罪名定下,他在中尉府的时日必定不多。

如天子怜惜,或将允他戍边。

对他而言,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天子旨意出长安时,边郡烽火已成燎原之势。

匈奴来势汹汹,云中、定襄和雁门郡都是狼烟四起。

情势最危急时,定襄和雁门太守亲自率军迎敌,和匈奴杀了几个来回,拼着不计损失,总算打退匈奴大军的第一次进攻。

边郡地广人稀,为防备城池要塞,各郡不得不收缩兵力。匈奴抓住时机,派出大量游骑入郡内劫掠。

靠近边界的村寨和里聚陆续遭到袭击,边民殊死抵抗,实在挡不住,干脆心一横,不等匈奴人动手,先一步烧毁谷仓、杀掉牲畜,随后就咬牙冲向来犯的强盗,哪怕被刀锋砍中,满目血色,也要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拉着这些强盗同归于尽。

胡骑过处,村寨里聚尽成废墟,青壮、老者和妇人尽皆惨死。唯有少数孩童被家人藏起来,待到大火燃尽,才被边军或散落的边民救出,一路护着送往城内。

云中郡的防御强于他郡,在雁门和定襄先后被胡骑突破要塞时,匈奴依旧被牢牢挡在防线之外。

然而,这种兵势无法一直持续。

长安的援军尚未抵达,匈奴的刀锋不断逼近,魏尚不得不作出选择,进一步收缩防御,将主力集结到云中城下,迎战左谷蠡王伊稚斜率领的两万骑兵。

都尉以步兵列阵,身高八尺、腰大十围的壮士肩扛大盾,无视大地传来的震动,沉喝一声,将大盾并排立在地上,底端凿进土中,彼此之间不留半点空隙。

盾阵列好,壮士脚下用力,用肩抵在盾后,哪怕是战马冲击,也绝不后退半步。

持长戟的步卒立在盾后。

半数长戟上附有毒烟筒,用于扰乱匈奴骑兵。另外有五百名有膂力的壮汉列在长戟兵两侧,待匈奴冲到一定距离之内,配合弓箭手投掷出镶嵌绳索的毒烟筒和装有火药的陶罐,尽可能灭杀冲锋的骑兵。

魏悦率领的骑兵立在阵右,长史所部列在阵左。

魏尚和主簿站在城头,耳闻滚雷之声,遇匈奴大军如乌云压境,当即执起手臂长的鼓锤,在城头擂响战鼓。

下一刻,苍凉的号角声响彻大地,同战鼓声融为一体。

汉军严阵以待,埋伏在阵中的刀牌手咬紧口中的软木,紧盯来犯的强敌,浑身肌肉绷紧,攥着刀柄的手鼓起青筋。

呜——

号角声再次传来,两万胡骑呼啸而至。其中既有伊稚斜率领的本部骑兵,也有随同作战的别部和蛮部。

在号角声和鼓声中,战马由慢及快,中途不断加速。本部骑兵为锋头,别部和蛮部扩展成两翼,如扑向猎物的凶兽,朝汉军碾压过来。

无论阵中的兵卒还是城头的青壮,此刻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在匈奴本部率领下的别部蛮骑,和各自为战时完全是两个概念。

这一刻,他们已经脱离杂兵的范畴,化身为一群由凶兽率领的恶狼,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吼叫,准备撕碎面前所有的汉军。

“稳住!”都尉发出高喝,身后的战旗被狂风撕扯,烈烈狂舞。

“战!”

军司马以刀背击打护臂,军侯、屯长、队率随之号令麾下军伍。汉军同时发出高喝,声势惊人。整个军阵如磐石拱卫城下,纵有惊涛袭来,依旧屹立不摇。

“杀!”

数名匈奴千长带头冲锋,头上戴着骨盔,手中挥舞着抢来的铁器,凶狠的面容因兴奋而变得狰狞。

距离五百步,汉军阵后突然响起破风声,足有人头大的石块呼啸飞出,砸在冲锋的胡骑中。

数轮石雨之后,死伤的胡骑超过百人。在冲锋的骑兵之中,却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有的胡骑被砸落马下,来不及发出惨呼,就死在了自己人的马蹄之下。

进入四百步,弩弦声响,手臂粗的弩箭凌空飞出,狠狠凿进匈奴阵中。这一次死伤的胡骑更多,终于在骑兵左翼形成短暂的骚动。

继投石器和强弩之后,绑住绳索的毒烟筒和陶罐被一同掷出,伴随而来的是密集的箭雨。

战马在烟气中受惊,又被碎裂的陶片所伤,完全不听指挥,胡乱的左冲右突。匈奴阵前出现混乱,汉军根本不需要瞄准,只要随着同袍一起开弓,将箭矢射出去,必然能击中目标。

汉军正卒所佩俱为强弓,单是制作就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配合铁箭,铠甲都能射穿,更别提多数没有甲胄、仅穿着皮袍的胡骑。

经过几轮箭雨,匈奴的冲势明显减弱。

可惜这样的优势并未能持续太久,胡骑实在太多,不计损失前冲,双方的距离很快拉近到一百步、五十步……

终于,长戟上的毒烟筒冒出火星,滚滚浓烟袭向匈奴骑兵,冲在最前的三百人尽数被毒烟笼罩,抓着喉咙跌落马下,死状异常凄惨。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南风转向,吹散了阵前的烟雾。本部骑兵冲出黑烟,狰狞咆哮,策马踏过同伴的尸体,狠狠撞向前方军阵。别部和蛮骑在本部率领下,同样无视了心中的恐惧,策马狠狠撞上阵前的大盾。

轰!

凶狠的撞击下,战马脖颈折断,十多名匈奴和别部骑兵被串在长戟上,如血葫芦一般。大盾后的壮士臂骨碎裂,口中喷出鲜血,有数人更倒飞出去。

“杀!”

匈奴的攻势不断增强,越来越多的骑兵冲到阵前,终于冲开盾兵,其后更是用命堆,杀开两排长戟兵。

可惜等着胡骑的不是胜利,而是又一排冰冷的刀锋。

汉军的刀牌手就地翻滚,不顾一切冲到马下,挥刀砍断马腿。

战马悲惨嘶鸣,马上的匈奴人被甩下,很快被长戟穿透。与此同时,数名刀牌手也身体受重伤,有的干脆被战马压成肉糜。

伊稚斜立在冲锋的大军之后,看到城下的惨状,即使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不免脸色发青。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下决心攻入云中,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一点战果都没有就掉头返回,他势必会成为各部的笑柄。

“进攻!”两个字从牙缝中挤出,伊稚斜身旁的护卫又一次吹响号角。

在骑兵发起更猛烈的进攻时,伊稚斜看向身侧的万骑长,问道:“须卜部可有消息传回?”

“大王放心,须卜勇熟悉云中地形,之前放出黑鹰,此刻应已绕过边地进入云中。”

“好!”

从最开始,伊稚斜就做出两手准备。

他亲自集合大军,逼迫汉军主力集结到云中城下;须卜勇则绕路潜入云中,直攻沙陵、阳寿诸县。

能击杀魏尚主力固然好,如果战斗陷入僵持,那就从背后动手,在云中郡内烧杀劫掠。只要此计能成,拿不下魏尚的头,也能打破云中不破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