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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105)

“郎君提到的投石器制出六架,都架在木栏后的土堆上。”说到这里,熊伯顿了一下,“郎君,这些投石器真不能留在畜场?”

“不能。”赵嘉摇头,斩钉截铁道,“待到此战之后,毁掉且罢,如保持完好,需得尽数送入城内。”

朝廷不禁民间配有兵器,但投石器和强弩一样不在此列。遇到匈奴南下,大佬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战事结束,留下这玩意纯粹就是招祸。

毒烟筒也是一样的道理。

哪怕赵嘉知道火药配方,也绝对不会私下里制造。遇到情况危急,例如这次匈奴南下,依旧要上报太守府,获得许可才能令匠人在畜场里开工。

“郎君,卫女郎来了!”

就在众人议事时,负责警戒的青壮突然来报。

“阿姊来了?”赵嘉面露惊讶。

下一刻,卫青蛾排开人群,身后跟着卫夏卫秋,迈步走到赵嘉跟前。

少女一身骑装,身上带着弓箭,腰间配有短刀。见到赵嘉,将手按在刀柄上,笑道:“阿多,我同你一起守卫畜场,抵挡匈奴。”

“阿姊,这次来的很可能是匈奴本部。”赵嘉沉声道。

“我知。”卫青蛾颔首,“且不言胡寇能否突破边军,若是突破,畜场首当其冲。就如阿弟所言,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我自认箭术不弱,不能上马拼杀,百步外开弓总是可以。”

赵嘉还想再说,卫青蛾抬手止住他,道:“阿多,我要扛起卫家,虽不能如男子封官拜爵,却同样能立战功!”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嘉也不好强送卫青蛾回村寨。

“阿姊,一旦战事开启,务必要听我的,不可鲁莽。”

“我知。”

卫青蛾坐到赵嘉身边,言明她带来一车粮食和伤药,还有大量投枪和木箭。

“我将家中的陶罐都带来了。”卫青蛾对赵嘉道,“阿弟要制毒烟筒,尽可拿去用。”

赵嘉点点头,抓紧分派任务。一切安排妥当,众人陆续离开谷仓,很快各就各位,开始分头行动。

风从北方吹来,站在畜场里,能清晰看到远处升起的狼烟。

赵嘉走出谷仓,极目远眺,苍茫大地一望无际,黑烟笔直冲入云层。

一声高亢的鸣叫声突然传来,金雕振翅穿过云层,爪里还抓着一只断气的黑鹰。待到近前,金雕双爪松开,啪嗒一声,黑鹰垂直落在赵嘉跟前。

赵嘉弯腰捡起黑鹰,发现鹰身上扎有一支铁箭,明显是边军配备。

“这是匈奴人的鹰。”虎伯走过来,查看过鹰腿上的绳环,对赵嘉道。

“匈奴人的鹰?”

“匈奴人放鹰就如猎人放犬,战时专为搜寻对手踪迹。如此来看,匈奴大军距云中已经不远。”虎伯沉声道。

不远吗?

赵嘉提着黑鹰,猛然拔出箭矢。

“让季豹季熊带人加强巡逻,遇有情况立即示警。如是匈奴游骑,一个也别放走!”

“诺!”

匈奴本部又如何?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豁出命去,照样要拉着这些北来的贼寇去见阎王!

北地狼烟四起,快马驰出边郡,携军情奔赴长安。

与此同时,召临江王入京的旨意抵达江陵城。

刘荣坐在殿中,令国官散去,一遍又一遍读着竹简上的内容,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眼底更是一片死寂。

云梅行到殿前,请宦者入内通禀。

“云姬?让她进来吧。”

刘荣收起竹简,看向走进殿内的少女,难得扬起一丝笑容。

“云姬又做了什么?”

“回大王,是汤饼。”云梅行到矮几前,亲手将漆盘和漆碗呈到刘荣面前。

看着浮在汤中的面片,刘荣开口道:“云姬,我要入长安了。”

云梅没说话,将一碗片好的炙肉放到几上。

“我可送你归家。”刘荣握住云梅的手腕,“至少,我能让你活着。”

“大王,妾不归。”云梅覆上刘荣的手背,柔声道,“妾曾闻一言,路是人走出来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大王不弃,妾愿随大王入长安,侍奉大王左右。”

刘荣望着云梅,漆黑的双眸出现一丝波动,突然将少女拉过矮几,用力抱进怀里。

第六十四章

临江王仁厚爱民,深得百姓爱戴。奉旨离江陵时, 父老出城相送。

车驾出江陵城北门, 一阵冷风平地而起, 冷雨自半空砸落,顷刻连成雨幕。刘荣步下马车, 请父老回城。

就在他离车的刹那,一声脆响突然传来,车轴意外断裂。骏马发出嘶鸣, 车身陡然向一侧倾斜。

见到这一幕, 刘荣表情紧绷, 百姓皆泣于道旁,更有老者言:“大王莫行, 如行恐不返矣!”

刘荣叹息一声, 摇了摇头, 命谒者取来雨布, 亲自覆在老者肩上。其后以礼敬百姓,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 舍弃车轴断裂的马车, 走向云梅所在的车驾。

车门推开, 少女扬起笑颜, 未见半分惊讶。待刘荣坐定, 从身侧的箱笼里取出细布,为他擦拭脸上和发上的雨水。

“临江总是下雨,妾到江陵城后, 尽观雨景了。”

“边郡雨水不多?”刘荣表情舒缓。

“不少,但也不及临江。且冬日多雪,二、三月方可雪融。如天不转暖,春耕都要耽误。”提起边郡,云梅的话突然变得多起来。对上刘荣带笑的视线,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妾多言。”云梅低下头。

“无妨。”靠在车壁上,刘荣更加放松。

在江陵城时,他仿佛困于牢笼,对长安之行惴惴不安,近乎萌生死志。真正踏上北行之路,紧张却倏然消散,听着少女的笑声和轻语,整个人意外变得轻松起来。

事已至此,忧心再多又能如何?

如云梅所言,路是人所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纵然前路艰难,想方设法总能抓住一线生机。

“与我说说边郡之事。”刘荣靠坐在车厢里,俊颜带笑,令人怦然心动。

云梅红着脸颊,双眼晶亮,由春耕讲到夏种,再由夏种言及秋收。提到父辈到林间和草原狩猎,又讲到初雪之前,胡商赶着大群的牛羊前来云中。

“边郡人家七成都会养羊,妾同弟能走路就会放羊。妾幼时要走很远才能寻到好草场,还要带着大犬提防野狼。自从赵郎君开畜场,里中孩童都会到畜场附近放牧,那里的草长得极好,赵郎君从不令人驱赶。”

“赵氏子?”刘荣沉吟片刻,问道,“可是沙陵赵氏?”

“大王知晓赵郎君?”云梅诧异道。

刘荣颔首。

赵嘉献驯牛之法,实为惠农固国本的良法。他身在临江,远离长安,消息并不闭塞,对其早有听闻。

见刘荣感兴趣,云梅提到更多沙陵之事,却没有再多言畜场,而是转开话题,专门讲一些乡间趣事,甚至提到自家兄长懒惰,不愿意耕田,屡教不改之下,被父母联手收拾的“惨事”。

“伯兄不愿做活,总是同闲汉四处游荡,在里中名声甚糟。阿翁恼怒,和阿母一同执棍。非大父前来,怕是棍子都要打折。”

“云姬有几个兄弟?”刘荣问道。

“一兄一弟。”云梅的声音变得低沉,语气中也失去轻快,“原本还应有一个阿弟或阿妹,可阿母怀胎时遇匈奴南下,和阿翁从地头跑回城内,途中动了胎气,医匠无法,终……”

说到这里,少女的话停住。

刘荣坐起身,将云梅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片刻,突然道出一句:“父皇之意原是如此。”

“大王?”云梅抬起头,面上带着不解。

“无事。”刘荣笑着摇头,道,“再与我讲讲边郡,云姬方才言有狼?”

云梅点点头,靠在刘荣怀里,继续诉说北地之事。

车厢微微摇晃,车队缓慢前行。

车轮压过被雨水打湿的土路,留下两道长长的辙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