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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刀(147)+番外

第225章 番五 雨微凉

慕容彻与所有人其实只有一种关系。

那就是君臣关系。

君臣关系, 不仅仅是效忠与被效忠,不仅仅是相信与被相信, 不仅仅是畏惧与被畏惧, 更是在无数次同甘共苦之中,建立无须多言的一种默契。

柳三汴坚信他会赢, 谢熠坚信他会赢, 于是他们两个,始终践行着这段关系。

可是再坚固的关系, 也需要承诺去维系。

我效忠于你,可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你无法给我,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当承诺分崩离析, 那么这段关系,终将无枝可依。

慕容彻最擅长毁诺。

每一次毁诺的代价,他自以为都付得起。

不就是金戈铁马, 不就是祸起萧墙,不就是腥风血雨?又有哪一次, 我真的被打败过?

可是人心是会凉的。这里凉一点,那里凉一点,很快就凉尽了。

言资在做国舅之前, 做过慕容彻的同窗,做过慕容彻的挚友,慕容彻夺嫡他追随,慕容彻削藩他效力, 慕容彻要杀他叔父,他也只能说,法不容情。

哪里是法不容情呢。

分明是这天大地大,大不过你我君臣之情,大不过你我相知之义,大不过昔年式微之时,一同许下太平盛世的决心。

可叹我助你得了天下,你却要将我一脚踢开。

言相在人海之中与陛下遥遥相望,从彼此眼中都看见了决绝。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创业之初的赤子之心,终究输于共享成果的锱铢必较。

言相优雅挥手,如执笔墨,一语挥毫:

“杀。”

慕容彻微微一叹,原来这就是告别了。

南巡随行的朝臣,此时已心下了然,纷纷跪在两路人马之间,形成一道天堑,期望以此止戈。

群臣无声抗议,皆知不宜开口,唯有保和殿大学士郑容友止不住地流泪,因为对决的这二位,都曾是他的学生。

他大骂言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抽抽得没法把气捋顺:“你这个……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言资低头瞥他一眼,觉得老东西太不讲理,正想讽刺恩师几句,又觉得没必要,可任由他这么骂着,又太吵。

最终言相从随侍手中接过一把剑,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的恩师永远闭上了嘴。

群臣只见一片血光,又闻一声惨叫,继而抖如筛糠。

言相从容拭剑,等擦完手,指着风雨不动的慕容彻,想要点醒这些还在梦中的江东父老:

“纵然你们以血为祭,他,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慕容彻当然不会动容,但他的声音穿过熙攘人海而来,直击言资心魂,一如当初共襄大业时那般动人:

“叔樘,今日一战,胜负在你我,何必牵连他人。”

言资答得很长,他依然含笑,道尽数十年的挣扎痴惘:

“当初你怀豪杰之气概摄群雄,我抱君子之大义投壮志……奈何天下渐定,而人心渐远……你恨我,离势逆行叛汝志,我怨你,背信弃义篡吾心……君臣之义,实无以再续。”

言罢,言相终是下令——

将南巡一干朝臣、妃嫔都驱赶至远处。

战场之上,两军对垒,无须哭哭啼啼的妇人与书生,必得快意恩仇,方为平生志愿。

言资亲自上阵,慕容彻感慨不已:

他取刀舍笔,竟彻底摒弃过去的自己。

可言资终究还是那个儒相。

慕容彻很快看见他伤痕累累,不由笑他东施效颦。那血淋淋的狼狈模样实在太滑稽,慕容彻有些无奈——

这次好像真的笑出了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慕容彻在马车里都快睡着,谢熠才进来禀报:

叛党尽数歼灭。

慕容彻心头一跳,顿觉眩晕,下意识攥紧了手中佛珠,抓着谢熠的手问:

“言资呢?”

谢熠轻描淡写:“死了。”

慕容彻甩开他的手,怒道:“不是叫你留活口?!”

谢熠便只好说实话哄陛下:“没死没死,给您留着呢!”

慕容彻很无语,表示你跟朕都这把年纪了,别把调皮当情趣好吗?

言资满身血污,被五花大绑跪在陛下面前,身后是疮痍满目,不忍卒读。

他低着头,流着血,他折了最心爱的右手,此后都不能挥毫泼墨,可陛下知道,他一点都不痛。

陛下只想知道:你后悔吗?

言资闻言抬头,眼中竟非不屑,而是怜悯:“今日言资反你,来日又将是谁?”

慕容彻“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致:“是谁?”他指了指身边的谢熠:“是你吗?”

谢熠无语面瘫脸。

他又去指另一侧的梅花司总辖官林钧:“还是你?”

林钧瞪眼无辜脸。

言资见状不由冷笑,那一句话直戳慕容彻心窝子——

“是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活得越长,反的人越多。”

正如当年的先帝一样。

慕容彻脸上的笑意寸寸皲裂。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耽美~~(捂脸!)

好吧 其实是很喜欢男人之间的情义 觉得这东西破碎的时候 也非常非常可惜……

小可爱们晚安~~

第226章 番六 雪白头

柳三汴想将自己的见闻编成话本, 最好图文并茂,名字可以叫……

大梁奸臣狗带群像。

公孙扬严重不同意这个名字——

诚然慕容彻克死了不少奸臣, 但也还是有忠臣的嘛, 譬如他。

柳三汴觉得有道理,可又想不出别的名字, 遂求助于公孙扬。公孙扬大笔一挥, 直接划掉了“奸臣”二字,改为“创业”。

大梁创业狗带群像。

柳三汴默念三遍, 觉得这名字高大上了不少。

公孙扬并不接受这么肤浅的夸赞,他摇着一根手指, 斜着小眼睛解释:

“所创业者, 乃无常之业。今日推翻的是前人基业, 今日创下的,必将被后人重写。”

柳三汴顺嘴接下去:“长江后浪推前浪。”

公孙扬白她一眼,有些气急败坏地表示:我这次演讲的主题是无常, 无常好吗?不是你们这些俗人嚼烂了的“前浪后浪”!

柳三汴便只能按照他的剧本说台词,好引出他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

“既知无常, 何必执着?”

公孙扬这次竟然没有长篇大论,他非常坦诚——

“不甘心呐。”

因为不甘心,总觉得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为此可以不计较个人得失,自以为志存高远,胸怀大义,其实只是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所有创业者都是赌徒, 赌的是无常,最终也死于无常。

所谓的大梁创业狗带群像,其实不过是——

大梁赌徒狗带群像。

名单上新鲜出炉的言资不会是最后一个赌徒,他的后人们,也未必会像他一样都赌输。

一个言资倒下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言资站起来。

言资倒下前,还不甘寂寞地作了一回死。慕容彻气得从马车上疾步走下,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雷霆之怒,帝王之威,言资匍匐在地,身心俱疲,辨不清这滋味。

慕容彻再问他,你悔不悔?

言资咬牙,臣不悔。

慕容彻命人给他松绑,凑近了送他一巴掌,一字一顿地再问,你悔不悔?

言资以左手拭血,低笑如咒:“臣没资格悔。太多人比臣更该悔了……”

言资瞪大一双眼,里头映着枯木荒野,绝望无边。

慕容彻不由闭眼,听见言资放声大笑,他数遍陛下身边死去的臣子,最后说到言纲。

“臣叔父言纲,自始至终都做了一颗棋子,可笑他感恩戴德,至死内疚!”

“您说,他九泉之下该不该悔?”

听至此处慕容彻终于睁眼,蹙眉质问道:“谁告诉你的?”

言资轻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封血染书信,信封之上,写着言纲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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